姜敏从宫里回府时,徐萃正同魏钟一处商量烤肉。看见姜敏站起来,殿下回来了——今日有新鲜鹿肉,宫里又赏了菜送来,殿下去洗一洗,正好吃饭。
换衣裳——我要去皇姐那里,晚间再吃。
是。徐萃伺候除去朝服,另外换过家常衣裳。雪虽然停了,中京仍是寒冷,又披上大毛斗篷。
姜敏向魏钟道,你跟我来。
魏钟留一句姑姑好歹也给我那送些好酒吃,便跑出来跟上。姜敏已经走到府门外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殿下前日带来的人——就是那个虞青臣,怕要趁活着早些送回去。
怎么了
看着不大好,汤药食水一概不进。魏钟道,若死在我那里,亲属带官衙来收敛尸首,咱们后头的马场叫人瞧见可就麻烦了。
姜敏皱眉,都到这般田地了想一想命人,去个人同皇姐知会一声——就说宫里留我说话,明日再去她那。向魏钟道,去你那看看。
殿下罢了。魏钟劝道,说不得是痨病,殿下留心过了病气。
他那是雪地里冻的——什么痨病姜敏翻身上马,打马便走。
毕竟白日,二人从后巷暗门里进去。燕王吩咐的病人,魏钟特意把东厢房辟出来安置。姜敏跟着魏钟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沉重的喘息,不由皱眉。
殿下听这光景,我阿爷当日就是这样——魏钟道,不过一二日的事。
你阿爷什么岁数,他才多大——少胡说。姜敏道,去命孙勿现在就过来。自己掀帘进去。
床榻设在深暗处,姜敏一直走到近前才看清男人蜷在三重锦被底下,烧作诡异的潮红,大张着口,双唇枯败,拼命地吸着气。姜敏低头,视野中男人耳后那一点朱砂都变得如血滴鲜艳。
虞青臣。
男人听不见,这个人作为人类意志已经消失,只有躯壳还在本能地挣扎。
姜敏看一时,转身出去拾一块浮冰,拿回来重重贴在男人面上。男人剧烈抽搐,便睁开眼。姜敏随手将冰掷在地上,虞青臣。
男人撑起烧灼的眼皮,定定地望住眼前人。
中京白灾,府尹收敛冻骨无数。姜敏道,还是你虞公子好福气,还能躺在这里喘气。
男人离散的神志慢慢归拢,困惑地盯着姜敏看一时,又厌倦地垂下去。
姜敏拖一条杌子坐下,钱三省今日启奏,说你不知悔改当众纠缠赵王,实在有伤风化——命除你鸿胪寺备选身份。今日起,你又是白身了。
男人勾着头,连动弹一下都无,胸臆间喘息越发沉重,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耻。
再睡下去你就死了。姜敏道,你起来,走出去给他们瞧瞧,要死也不能背着这个恶名去死。
男人仍不动,连声气都销了。
姜敏又道,我两回救你性命。除夕将至——你的报答便是死在我家里吗
男人终于睁眼,喘着气勉力坐直——他多日卧床,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他也不去管,拼尽全力要走出去。姜敏坐着,看着男人挣扎着爬起来,吃醉了一样左冲右突,居然连滚带爬扑到门边。门扇被他撞开,男人早已是烧绵了的身子,被雪地白光一照眼前骤然发黑,一声不吭便往雪里栽。
姜敏早跟在他身后,见状抢一步,男人扑在她肩上——他身量颀长,头颅从肩际勾过来耷在姜敏颈后,吐息急促有如鼓点。姜敏足尖一挽闩紧房门,仍旧拖着他塞回被中。
这么闹一回男人已是面白如纸气弱游丝,却睁着眼,喘着气道,放心……必定……不——不死在你家里。
你死不了。姜敏道,你不说过吗你命硬——落到这般田地还有人伺候,还有高床软枕享用。姜敏点头,确实命硬。
男人咬着牙,心口起伏愈加剧烈。
姜敏话峰一转,你爹可就不如你了。你爹带信说狱里冷得每夜睡不着,命你赶紧打点,送御寒衣物给他。姜敏看着他摇头,可惜——你这孝子贤孙安然在此间高卧。
男人原本喘得跟什么一样,听见这一句忽然顿住,双唇紧闭,面色铁青。姜敏疾步上前将他翻转过去,抬掌重重拍在男人脊心,男人喉间格格作响,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黑沉的血——
成了。
姜敏放下心,便拉他起来。男人想要挣扎,却使不出一丝气力,只能任由对方把自己压在枕上。
姜敏拾帕擦去残血,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