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越第二天起来就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但他没在意,这些年他的身体有不少小毛病,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发做起来不是太厉害,他就默默地忍耐。
忍耐地足够多,足够久,他就和这些病痛成了朋友。
他照常起来接了杯冰咖啡。今天的状态不算好,柳越化妆的时候有些手抖,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也就没有买早饭了。
他坐上老林的车,感受着C国七点的太阳。今天天气似乎还不错,早上没有起雾,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柳越放松了一点。
他手里拿着咖啡杯一口一口地喝着,可他渐渐感觉身体不太对劲。胸口下方的肚子忽然没来由地抽痛起来,在接触到冰凉的咖啡后那疼痛变得尤为剧烈。
柳越一开始还能强忍疼痛,神色如常。可那疼痛并没有半点要消退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不一会儿,柳越的背后就硬生生地疼出一身薄汗。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语调的平稳对老林说道:停车。
老林看出了柳越的不对劲,他马上急切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柳越没有回答,片刻后才有些断断续续道:给刘姐打电话,我早上的会到不了了。
柳越本来还想强撑,但那疼痛已经到了让他呼吸困难的地步,他为了维持表情已经几乎竭尽全力了。
他有些颤抖地掏出手机想给李医生打电话,却在打电话的前一刻忽然不受抑制地想要呕吐。
可他没有吐出来什么东西,他用手指捂住了嘴唇。柳越感到喉间涌起一股血腥的味道,接着他从老林的眼中看到惊恐的表情。
竟是有鲜血顺着柳越的指缝流了出来,柳越能感觉到自己的胃还在痉挛,他从旁边撕了个袋子,让血顺着袋子的边沿滴下去。
我……我送您去医院。老林马上就想开导航去最近的医院,柳越在吐了这口血后感觉缓上来了一点,他有气无力地张口道:去之前那家私人医院。
可是……
现在去。
柳越不仅胃疼的厉害,眼前也开始眩晕模糊,他不知道是因为低血糖还是因为吐的这口血,可他从未如此难受过。
汽车发动让他更晕了,他瘦削的手指紧紧抓着皮革的表面,力气大的似乎要把那表面撕碎。他的额头抵着前面座椅的靠背,唇角还带着血,呼吸急促。
老林一边开车一边给刘姐打了电话,刘姐那边一听柳越出事了也坐不住了说要来看他。柳越已经没有力气再和刘姐说不要来,刘姐随即又联系了李医生让他去私人医院等待。
柳越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好像有人扼住了自己的喉咙。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模糊,刘姐的声音也渐渐不真切。
他闭上眼睛之前,听到了一声惊呼。
·
柳越醒过来已经是夜里很晚了,他的手背上插着针头,衣服已经被换了一套。
坐在跟前的是小马,他的眼睛红彤彤的,不知道是熬的还是因为哭过。
呜……柳总,你可算醒了,这都快一天了……
柳越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吃惊,他马上想挣扎着坐起来去处理手头的事情,但被小马制止了。
小马随即喊来李医生和护士,让她们看看柳越的情况。
我早就和你说了。李医生拍自己的手,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注意身体注意胃,来检查检查好好治一治,把你那早上喝破冰咖啡的毛病改掉,能推的酒局推掉……唉。
他叹了口气,又和柳越说道:你之前怕耽误时间,现在更耽误时间。你这起码住院要住一个星期,昨天我顺便挑了个好医生给你做了手术。
溃疡部分已经切掉了,也没给你上胃管,这几天先打针,过两天吃流食……
太长了。柳越忽然开口说道。
他声音沙哑虚弱,一说话就牵着胃部疼,但他还是皱着眉说,最晚后天,我要回去。
李医生皱眉道:身体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这不是小问题。
柳越心里无端烦躁起来,他讨厌别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没有什么自己能支配的东西,唯一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可能就是这具身体了。
他张了张口,脱口就想说:死了算了,关你们什么事。可大家都在这里,这句话实在太离经叛道,太不正常,会引起别人的恐慌从而更加限制他的自由,他之好把这句话咽了回去,竭力露出一个微笑。
你说得对。柳越闭上眼睛,睫毛因为疼痛颤抖,他几乎是吸着气对李医生说,我刚才说错话了。
空气里一时安静下来,柳越不想看别人的神色,不想被别人围观,不想甚至害怕去揣测别人现在是怎么想的,他叹了口气。
你们出去吧。柳越说,让我休息一会。
昨晚那股难受的,像是被茧丝层层裹住然后投进水里的难受感又来了,顺着心尖一点点蔓延。小马本来打算留下,刘姐看出了柳越的不对劲给他使了个眼神,众人纷纷离开了,病房里一下安静下来。
柳越费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自己插着针头的手,手背的白色贴布下隐隐翻着淤青。腕骨细瘦的吓人,几乎只有一层薄薄的苍白的皮肉堪堪包裹着骨头,可以清楚看见骨头的形状。
柳越很难过。
他感觉呼吸困难。他现在躺在床上连动弹都疼痛,他感觉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一段失败的感情,一份狼藉的名声,一个刚开业就问题重重的公司,一具要死不活的躯体。
他忙到头好像什么也没得到,他这些年奋斗的结果不该是这样。他看见床单上的字,是市中心第二医院,公立医院的私人病房,证明他昨天晕过去的情况可能有人看见,有人拍照,有人发在网上。
他没力气去拿手机,也不敢去想。他曾经以为那些辱骂,各种言论,他人的目光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可现在他才发现。
他原来都记得。
现在的自己未免太过狼狈,他忽然想起几年前那个和他有着相似脸庞的人对他下的诅咒。
柳越陌,你绝对不会好过。你已经烂掉了,我等着你来陪我。
不,不止那个人,黄思远也说过类似的话。
黄思远说,你已经被困住了。
不得善终的话他听过太多,他仰着头竭力去感受胃病的余痛,那比心里的疼痛好忍受太多倍。柳越记得自己当时面对地上那个男人似乎有些不屑地笑了,他没有反驳,只是让身边的人动手。
他听着地上那人的惨叫,咒骂,感到无比的痛快,血液全部冲到头顶兴奋地带着神经跳动。他以为自己报了仇,可不是的。
接踵而至的是更大的空虚和更黑暗的深渊。
带着温度的血和十年前的记忆融合,那血仿佛有生命似的急着场景再现,再次淅淅沥沥流了一地。柳越嫌弃地走到一边,怕弄脏了自己的皮鞋。
杀掉柳德昌的感觉像是饮一杯陈年的烈酒,辛辣刺激,在给他带来快感和释放的同时伤害了他的脾胃。
柳越裹着外套从地下室走出去的时候天很冷,他的打火机打不出火来,柳越把口袋里的香烟撕开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柳德昌的嘴脸,想起那双随着时间变得浑浊的眼睛。
小时候,很多人说柳越的眼睛长得像柳德昌,大人们似乎很喜欢说孩子长得像父亲,不知道这句话是为了彰显他们聪明,能慧眼识珠地看出父子俩的相似性;还是为了证明孩子母亲是清白的,没有背着父亲找别的男人。
所以柳越后来每次照镜子时都一度想捅瞎这双眼睛。他厌恶柳德昌,厌恶到了极点,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