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艳丽的贵妃说话。
「孩儿双腿不适,恳请母妃传太医。」
那双妖媚凌厉的凤目审视着我,「就等不及那么一时三刻?」
太医院御医均有要事在身,无一人可得空闲入后宫看病。
「是。」
凤目微微眯起,无声的对峙,许久,长长的叹息,「本宫准了。」
我转身要出去,后面响起贵妃的声音,剥去了往日的张扬强势,竟然软得像是点点温柔。
「他们都说你不像我,其实你才是最像我的,看着温柔文静,只要认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有了贵妃的话,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有空了。
匆匆赶到凤仪宫,这里与我曾经来过的凤仪宫好像两个地方。
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和富丽都化作了角落里的灰尘,颓败的气息充斥着每个角落。
皇后躺在床榻之上,像是被锦被上流光溢彩的凤凰压的她呼吸起伏都看不见。
我全身发冷,那些太医火急火燎地跑过去,大姑姑跪在旁边看着。
皇后可能真的会死。
有太医没日没夜地守着,皇后慢慢缓过来一些,能睁眼吃东西了。
她不肯吃药,也不肯让人通知父皇。
她的心死了,在熬最后一段时间。
父皇没有让人告诉皇后杨家满门抄斩,但我知道有个人有能耐把那个消息透给皇后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如此还不用惹火上身。
我让我的宫人告诉父皇,皇后病重。
父皇来的时候脸上的慌张没有掩饰好,只是看见皇后面色冷淡、穿戴整齐地坐在椅子上后化作了恼怒。
那天帝后不欢而散,父皇说皇后是装病逼他,想让他赦免太子。
但他不知道,皇后得知他要来,强撑着坐起来细细化妆掩饰病容,不肯让人看出来她因为杨家败落,亲子被囚就一蹶不振。
她唯独不肯对父皇示弱。
夏天的暴雨没有停的时候,皇后一天天都躺着,睡也睡不醒的样子,她不吃药,即使凤仪宫整天都有太医在轮守熬药,她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到暴雨停的那天,难得的阳光出现,云破日出,第一缕光照射在皇城里。
皇后突然好了起来,她眼睛明亮,让我想起来太子给我说的那个故事里的红衣少女。
她不需要人搀扶,步伐轻快,身后跟着愁云满面的太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寝殿。
我就站在她身后,她笑了,抬手指着横跨了皇宫的彩虹,「看,是彩虹。」
她的手刚放下,宫门外站着明黄朝服的父皇。
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妇隔着宫门对望,年过中年的他们眼角都有了岁月的痕迹,略显迷茫的目光,恍惚间似乎都看见了曾经年少的样子。
红衣烈火的少女,温润如玉的公子。
宫人们高呼万岁跪倒一片,两人如梦初醒,互相看向对方都只有厌恶。
相隔大红宫门,帝后拂袖而去。
当天晚上皇后昏迷,凤仪宫灯火通明,我悄悄站在凤仪宫外。
我看见所有太医院的太医被传唤进宫,从喧闹变成死寂。
父皇来了,不到一个时辰后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宫人们说皇后不肯见他。
我目送着父皇往锦云宫的方向去,人骤然少了之后,面色憔悴的大姑姑找到在暗处的我,说皇后要见我。
太医们都说皇后不行了,但她迟迟不肯闭上眼,盯着别苑所在的东边,她在等人。
我要为来不了的人听她最后一番话。
我不会替她去求父皇,我的亲哥哥是三皇兄,我不能因为我的心软为他找麻烦,现在朝野之上都在盯着他。
我到了皇后床前,皇后面如金纸,她混浊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妤姝。」
这是大公主的名字,她把我认错成别人了,我从善如流地靠过去,轻轻唤了声「母后」。
她温柔地笑了,艰难地抬手把我鬓边的头发别在耳后,「你哥哥呢?我困了,想在睡之前看看他。」
皇后不需要我回答,她的记忆已经混乱了,「他又被皇上带走了吗,小小的孩子,天天学那么多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累不累。
「妤姝,娘不想把你送走的,可是娘没办法,娘希望你们兄妹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这个皇宫太小了,把西北的鹰困在了这里。
「……来生,不要再来了……。」
皇后薨逝,葬于皇陵。
父皇不曾立继后,后宫大权交由母妃之手。
父皇血洗朝廷,为三皇兄铺好了路。
半年后,父皇像是做完了最后一件事,撑着他的最后一口气没有了,在金銮殿之上吐血昏迷。
太子雷霆手段,迅速稳住了朝政,在病榻之上的父皇让太子监国。
深冬的时候京城丧钟长鸣,我陪着母妃跪在龙榻边,突然想到,他们一个走在盛夏,一个走在寒冬。
父皇弥留之际抓着母妃的手,嘶哑着声音说,「辛苦你了。」
那个骄傲带刺的母妃终于颤抖着手落下了眼泪。
三皇子登基继位,母妃成了太后,上元节有国丧不敢大办,我坐在廊下看明明灭灭的烟花,双腿疼得我掉眼泪。
一个暖炉被人塞到我手里。
「公主,天寒。」
我回头,一身黑衣出现在灯火之下,淡漠的双目中落进了小小的烟火,唇边是微不可见的弧度。
「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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