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那座坟是空的
这些到底是什么?
手下旧叶一一看过去,崔枕安的脸色随着窗外的霞光一点一点暗下来,一束夕阳照打在他的侧脸上,眼色由莫名变狐疑。他起身快速翻动那两册医书,将书页里的叶子全部取出,除了未着笔墨的几张,其余或挤写几行,或寥寥几笔,年月虽不同,却是每张都有他的名字。
他越发糊涂了,若这些年月记载属实,为何他脑中从未有过关于姜芙的一点,好似这些全部与他有关,他却从未参与。
“怎么回事”心脏忽然猛跳不止,抚在叶片上的指尖也不受控制的抖颤起来,一手猛捂心口处,一手掌撑在案角上,脸色苍白若纸,许是这突袭的痛楚太深重,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一时根本参不透其中原委,“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叶片上的小字转瞬间似变成了会飞的蚊蝇,转着圈儿似的绕在他眼前,只觉着一阵眩晕,脚步后退时手肘正撞在身后瓷坛上。
且听沉重且响亮的破碎一声传来,在院中打晃的方柳觉着不对,立即朝声响处奔去。
方柳迈奔入门时,只见崔枕安单手捂着心口倚木架而立,唇色青紫,脸色白中泛青。他忙跑上前去将人搀扶住,却未留意脚下干叶,被他踏在靴底。
“别动,退后!”见这没分没寸的方柳鞋靴踏在叶片之上,他一阵脑火,勒令后退止步。
方柳这才意识到自己脚下踩了东西,却也来不及细看是何物,连连后退,绕到一处空地贴近崔枕安,“殿下您的旧疾是不是又犯了?”
“您不能总这么拖着,得找医官好好诊治才是。”
这两日方柳也不知崔枕安到底是犯了什么邪,身子频频不适,却仍装作若无其事,连医官也不肯叫一个。
方柳的话似耳旁风一般刮过,崔枕安满目唯有地上那些,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一定。
“将这些好生拾起,带回府里去,”他唇色似比方才更暗了些,却仍不忘恶狠叮嘱,“上面的字你一个也不许看,若是看了,小心我挖了你的眼!”
这话说的怪让人发悚,尽管方柳知道他不会真挖自己眼,可他毕竟是个老实人,既说不让看,那便不看。扭身蹲下别过眼,身子挺的笔直,仅用余光瞄看叶片所在位置,将其小心拾起。
这些薄薄的一片片四处散落,干巴巴的躺在地上,方柳是常年舞刀弄剑之人,掌上指腹皆是老茧,好生捡起并非易事。
他正暗自腹诽,哪知身后闷响一声,崔枕安一个大活人,突然重重栽倒在他身后
虽天色渐暗,天空却一丝云彩也无,太阳的余光毫无遮拦的照下来,偶有风一起,卷起阵阵热浪。
院中花影压重门,香气漫在窗根儿下,原本在窗前看书的姜芙本想趴在小几上稍歇歇眼,谁知这一趴便睡着了。
这几日失眠梦多,一闭上眼便见自
己出现在一片荒地间,
天地皆是一片黄沙色,
无日亦无月,她茫然朝前看,钟元竟不知何时站在远处,漫身鲜血。姜芙又急又怕,朝他奔去,可钟元身影忽远忽近却怎么也追不到。
此刻被噩梦缠身的姜芙眉眼紧皱,身子微颤,指头碰到小几上的书册,书册应声掉落,砸在脚踏之上发出沉重一声响。
这一响便将姜芙的梦境打断,她猛然睁开眼,那梦中的恐惧也跟着她一同来到了现实,使得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魂未定之际,她见自门外进来个人影,正吓得她一个激灵。
钟元的脚步忽然顿住,二人面面相觑定视良久,还是钟元先发现她一侧脸上有压出的红痕,方知她这般毛愣应是睡中乍醒。
垂眼看去,之前他手抄的针灸医册正跌落在她脚旁。
上前行过,探身将书册拾起拍了拍上头的灰尘,这才道:“怎么了?可是睡着做噩梦了?”
他回来的不是时机,此时钟元的身影和梦中那血淋淋的人影重叠在一处,倒一时让姜芙脑中错乱,难分现梦,直到听到他开口讲话,才一点点从方才的梦中缓和回来。
“你回来了。”姜芙仍有些惊魂未定,心跳得厉害,许是天气太热,许是方才那梦太过诡异,她在窗前日光下不过浅眠片刻,身上薄衫已被汗水打透。
“今日得空,过来看一眼,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去,”钟元将那册子平放到桌上,细看她脸色,“瞧你眼下乌黑,是不是最近都没怎么睡好?”
的确是没睡好,可以说自打崔枕安归京之后她便睡不好,夜里时常醒来,便再难以入眠,可她不想说,只拍了拍桌上册子借口道:“你给我的这针灸医册内容太新奇,我常学起来就忘了时辰,久而久之便睡的日夜颠倒了。”
“哪知方才坐在这里竟眯着了,还做了个梦,怪吓人的。”
“梦见什么了?”钟元好奇道。
即便这会儿缓和了些许神思,可再一回想方才便觉着打心眼儿里膈应,她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好梦,不说也罢。”
知她是有心事才会如此,钟元也不追问,只指尖儿轻点了那医册道:“针法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我家的针法不同寻常医流,手法复杂且有些偏门,你别太心急,巡回渐进最好。”
话是这么说,可他将家传施针的法子都一一写下,又细作注解,姜芙看起来根本不费力,可见他十足用心,若是姜芙再不好好学,自觉辜负了他的心意。
多亏了钟元,这两年姜芙的医术精进了不少,一些不入流的小病小灾,她已经能看了。
天气闷热,姜芙见他满额的汗,便起身来到八仙桌旁给他倒了一碗凉茶端到脸前,献宝似地道:“这是我自己照方子做的,你尝尝。”
钟元二话不说双手接过,一口饮下。
方才入门时感觉还好,现下一见钟元此次回来,脸上轮廓棱角似也比先前明显许多,显然他在宫里过的也不好。
姜芙提心吊胆了这么些日子,终是
没忍住提起,“在宫里的日子还好过吗?”
拿着瓷碗的手微微顿住,钟元原本沉凝的眸色一下子换了欢松色,“还好,就是新帝入京,宫里有些规矩在改,除了忙些,旁的没什么。”
“他”他一顿,目光移在姜芙脸上打量,“他也不住在宫里,平日见不着。”
就算不提其名,姜芙也知他说的是谁。
可只要一说到这个人,姜芙的神色便变得极其不自然。
崔枕安其人就似一块冰,无论何时丢出来,即便是炎炎夏日里,也总能让气氛沉至冰点。
今日做凉茶放了些桑葚,将葱白似的指甲染了颜色,姜芙抠着指甲沉默起来,余光瞄着一侧的钟元,犹豫良久才小声开口:“其实,我想离开京城。”
乍一闻此,钟元猛然侧头看她,虽猜到她是为何,却也仍多嘴一问:“怎么?”
姜芙心里纠结,念着待她这么好的钟元又有些心虚,甚至不敢抬头,只道:“我不想同他处在一处,京城是大,可只要他在,我心里就总是不舒服。”
瞧着她的侧颜,眉梢带愁色,可见这些日子不光他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她在外也是一样。
心不安则万事不平。
钟元将眼睑垂下,把玩着手里的空碗细思片刻才又问:“你想去哪儿?”
这话足让姜芙意外,竟没想钟元不问她缘由,不作劝阻,只顺着她意单问她想去哪儿。
她轻眨眼皮摇头,“不知道,没想好。”
她只是不能容忍同崔枕安待在同一片天地,她听不得街头市面时常有人议论起他,说他多么英武,多么机敏,如何忍辱负重。
传言中的崔枕安似一座陡然耸立的高山,是林中独而秀的一棵参天大树,而唯有姜芙知道,他怀中那颗心到底有多狠多冰冷。
“所以你这么拼了命的学医术,是为了往后可以用此糊口对吗?”钟元好似独有一双慧眼,姜芙在他面前什么都遮不住,即便不说,他也都懂。
“治病救人是一件积德行善的事,我喜欢,也想做。”见什么都瞒不过他,姜芙也不狡辩,这种不言自明之感倒让她轻松不少。
“少时我的心愿便是在坊间开间医馆,不图大富大贵,只图医人救命。”他倒不想,姜芙的心境竟同他年少时的不谋而合,这让他心底暖然安慰。
这不免让他觉着,或他总有某些地方是可以配得上姜芙的。
“你既想离开,我不拦你,若你不介意,咱们一起走可好?”他眉目微微弯起,期待看向姜芙。
“真的?”原本还心虚的几近发慌的人一听他这般说,眼珠子圆亮,立即侧身抬眼瞧他。
钟元点头,“宫里的生活我也过够了,我也想去外面瞧瞧四处走走。”
原本姜芙还担心说起此事钟元会不高兴,或是觉着她忘恩负义,或是觉着自己这么一走了之辜负了他的心意,倒没想,他竟没有半分为难,反而顺了她的意。
这让她一
颗举筹无措的心终能放下来,再没什么负担,可想一想到瞧钟元将此事说的这般轻易,她不免又忧惶起来,“只是医官使是可以随意离宫的吗?”
宫内御药房上至奉御,下至药工皆为宦官,既为宫人,此生便再不可能离宫,除非似先前的老医官,年纪太大而不能侍奉才能送出宫去。
对此疑虑好似钟元并不在意,他将手中空碗放于小几上,眼中飘过一丝狡黠,话说的很轻易,“连你我都能救出来,还有什么可难倒我的。”
“这些日子你且在家里好生学练医册,别太担心,一切有我。”
话虽如此,可姜芙总隐隐觉着哪处不对,今日的钟元,似与往常很不一样。
见她面露疑惑,钟元自知失言,不想就此话题再谈下去,而自怀中掏了一只物件出来递到姜芙面前,“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姜芙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的是一方帕子包的状物,将卷起的帕子解开,竟是一支铜身缔晶群青玉兰发簪。
“宫里尚衣局的匠人与我有些私交,我画了花样让他帮我打制的,颜色很衬你,戴上看看。”
他知道自小姜芙在沈家过的不好,处处受人打压,有什么好的衣裳首饰也都轮不到她,她向来穿用很是素净。如今虽出来了,可她仍不讲究那些,每每归来只见着她一根素银发簪用来盘发,他于心不忍。
世间女子无一不见着漂亮东西欢喜的,姜芙亦是。尚衣局匠人的手艺她早有耳闻,曾经宫里有娘娘也曾赏赐过,不过沈家那两位姐姐连姜芙的也半路截去了,她虽不言,可每每想起也算是一件憾事,而今得见,感叹匠人出手之物当真精妙。再配上钟元的一手丹青,相得益彰,没有比这再好的了。
“真好看。”姜芙将发簪拿在日头下把玩,指腹沿着精细的轮廓轻抚,最后终是忍不住将发上的素银发簪取下,将这支玉兰簪插上。
可手边没铜镜,别在发髻上总是歪扭,钟元实再看不过眼,起身接过那簪又好生替她拢了头发。
坐在小榻上的姜芙一抬眼便是钟元衣衫上的花纹,自己有些蓬乱的长发在他手间很是听话,光自背后打进来,铺在地面上,正照见他们两个人的影,此刻钟元也觉出不对来。
他眸色微变,手上缕发的动作变缓却未停。
他垂眼瞧看着姜芙的发顶,她的长睫,她巧而挺的鼻梁,心上的隐痛又起,他时而会假设,若他当年没走那一步,若还是一个完好无缺的男人,他在姜芙心中有没有同当年的崔枕安有可争之斗。
假设无非就是假设罢了,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他没有能力改变过去,却还有机会让未来越来越好。
钟元手力温柔,重新将姜芙的发髻盘好,最后将那玉兰簪插到发上,群青搭配不易,可唯有她的肤色能将这颜色配的剔透别致。
“好了。”钟元后退,自妆台上取了铜镜塞到姜芙手上,而他此刻自己的指尖上仍残留着姜芙头上的发香。
接过铜镜细细端详,姜芙摇头晃脑,难得
笑的很俏皮,“真好看,这玉兰簪好看,你盘的发也好看。”
见姜芙欣喜钟元的唇角也不觉跟着勾起,他就在一旁静静瞧着。其实方才盘发时有那么一刹的恍惚,他好似在为他心爱的妻子盘发梳妆。
待意味一过,钟元又猛然回过神来,美好虽短,但他已然知足。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残存的日光怕是也很快就没了。
姜芙不敢耽搁他,放下铜镜自脚踏上站起,“那我送你。”
钟元抿嘴笑笑,并未拒绝。
一路送到大门口,钟元便不再让她多行了,转身止步,“你快回吧,这天色感觉不对,似要下雨,院子里晒的药材别忘了收。”
“好,我知道了。”姜芙乖巧应下。
他将一应都叮嘱了几回这才扭身上路,不过走出好远,钟元终是未忍住回头望去,竟见着姜芙仍未回,一直在目送他。
许是未料到他会突然回身,姜芙明明怔了一下,很快便又笑着同他摆臂挥手。钟元难得笑的比蜜甜。
不过就在他转身之后,姜芙面上原本的笑意又立即消散,被一抹化不开的愁绪所替代,先前的那个梦,终是让她心有余悸
钟元预料的不差,他前脚回宫后脚便下了大雨,换了衣衫回到御药房时,有几位医官使正聚在一起探讨病症。
其中一位陈医官见他归来,忙同他招呼道:“钟元你可回来了,你过来瞧瞧这脉案。”
一口温茶尚未来得急送入口中,钟元便走上前去接过陈医官手中的脉案,粗略一遍,他眉尾稍提,又往后翻动两页才道:“这是太子殿下的脉案?”
“——是啊,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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