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禾的家在四区百合街区,它同时是外城唯一的福利院。
单无绮一行人来到阮禾家时,发现一位提灯的女士早已守在门口。
她穿着朴素的黑裙,黑色衣料泛着浆洗过度的白,脸上戴着细网格的方形黑纱,头顶简朴地别着一块黑巾,看模样似乎正在服丧。
她的身形高挑而纤细,她手中的马灯明亮而巨大。
无尽夜色中,这位漆黑的女士犹如一座美丽的灯塔。
阮禾远远地看到黑裙女士的身影,高兴地喊:妈妈!
提灯的女士闻声转过脸。
女士的脸掩藏在细格黑纱后,但依然能窥见柔美的五官。
她放下马灯,对飞扑过来的女儿张开双臂。
阮禾像一只归林的乳燕,眷恋又欣喜地扑进女士怀中。
妈妈。阮禾把脸埋进女士怀里。
女士戴着黑手套。
她伸出一只手,怜惜地抚摸阮禾的头发,又掀起细格面纱,在阮禾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而后,她拍拍阮禾的后背,示意女儿松开她。
夜安,诸位。阮女士对单无绮等人行了一礼,感谢你们对小禾的照顾,她被我宠坏了,很多事情多谢你们包涵。
尤娜赶紧回了个军礼。
您言重了。尤娜一路上积蓄的怒气,在阮女士水一样的温柔中,顷刻间冰消雪解,阮禾虽然是调查司的新人,但她比几个前辈还让人省心。
阮女士微微一笑。
马灯跳跃着亮橘色的火焰,但阮女士的面容依然十分苍白:先进来休息吧,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众人一一道谢。
单无绮再次勾住尤娜的手,这一次,尤娜终于没有挣开。
别生气了。单无绮拙劣地哄劝。
是我不对。尤娜垂低眼睫。
说话时,二人缀在队伍最后。
尤娜扶着门框,黑眼睛安静地看着单无绮。
单无绮跟着停下。
怎么了单无绮问道。
一开始,我对你是有怨气的。尤娜轻声道。
尤娜的口吻有一点严肃。
单无绮立刻意识到,尤娜的感慨,并非针对今晚的事。
单无绮正视尤娜,作倾听状。
小时候,我听着你的传闻长大,也是因为仰慕你,我才想要考进四部。尤娜的声音很轻,很柔软。
她收起了仓促竖起的尖刺,发出雏鸟般的喁喁细语:直到你流放回来的那一天,我都无法分清幻想和现实。我把你当成了挂在墙上的英雄画像——你是基地的传奇人物,不到双十年纪就位至副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单无绮脸颊有点烫。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忍不住开始愤怒。尤娜道,我感到一阵幻灭,我从未想过,传闻中的单副官既不光鲜,也不伟大。
你浑身灰扑扑的,头发扎在脑后,还有几绺跑出来了,脖子上戴着和我一样的狗牌,邋遢得有点落魄。
那个时候,我在想,也许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你只是一个被捧上神坛的普通人,一个人造的神话。
但……那件事之后,我意识到自己错了。
尤娜停顿了一下。
单无绮轻声问:哪件事
赫勒瓦尔的死。尤娜道。
你是杀伐果决、雷霆手段的血娘子,那一刻,你回到了传闻中的那个角色上。尤娜垂下头,看着脚尖,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终于意识到,你是单无绮,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尤娜的声音轻得仿佛一捧柳絮,你的表情第一次失控了——你收起笑容,盯着倒在地上的赫勒瓦尔,他的血倒映在你的眼睛里,我看了好一阵,才意识到,那不是赫勒瓦尔的血,而是你的眼泪。
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单无绮咽了下唾沫。
她的喉咙有点干痒。
诚然,她忘记了赫勒瓦尔,但她清晰地意识到,她再次失去了一个友人。
午夜梦回时,许多没有脸的人影时常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犹如隔着一层毛玻璃,嗡嗡地诉说被遗落的往事。
睡眠只是身体的休憩,她的灵魂从未合眼。
我开始换位思考,发现如果我是你,我绝对做不到像你这么好。
尤娜的语气迷茫又愧疚:但是……我好不容易把你和单副官分开,当我看到你和萨摩司长离开时,我的心开始一阵抽痛。
我愤怒地想,你为什么要回去呢
你已经不是单副官了,流放的三年里,报纸上全都是你的坏话,有的人不屑一顾,但更多的人信以为真。
他们附和着唾骂你,生活稍有不顺,你的名字就会带着一连串脏话出现在他们的嘴里,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但你仿佛要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