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期一声低吟过后,华盖里一阵静默。
只听郝龙阳凛然发话:子宁,你先行退避一时,好生看住那些人,一步也不许靠近祭坛!
顾子宁一声不吭,擦着眼泪跳下祭台,尾随在众人身后走向了祭坛出口。
一群人急匆匆去,又急匆匆回,直到下了祭坛台阶才停下。
无缘无故遭了郝龙阳一顿怒斥,皇甫余好几个手下都面露不忿之色。
那个道士天杀的臭脾气!咱哥几个一片好心才过去,他居然不识好歹!劈头盖脸一通狗叫!
哼!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是当家的想得周全,又是叫人手又是备酒的,他本事再大,能这么快灭了那群活尸他却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对当家的吆五喝六的,真他娘的令人不爽!
咱们虽不修什么鸟仙,但能跟着当家的混,个个也不是吃素的!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呢!管他什么神剑门鬼剑门,惹火了我,一样干他!
六儿说得对!别以为俺们怕他们破修仙的!
……
说着说着,这些人都怒气冲冲瞪向了顾子宁。
皇甫余沉下脸,厉声呵斥:你们给我住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规矩了!这几位仙长是我的贵客,你们当面如此无礼,岂不是显得我管教无方你们让我这的脸面往哪里搁!
十几个手下一听,一个个都把脑袋耷拉下来,不敢言声了。
皇甫余对顾子宁拱手赔笑:小修士莫怪!在下对这些伙计疏于管教,他们的话,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顾子宁慌忙还礼,面上带着几分歉意。他们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郝师叔行事确有不妥之处。不过,他也是事出有因,一时心急,还请各位多见谅。
皇甫余一摆手,道:郝剑师对子期一片赤诚忠义,在下感佩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他说起来,若非在下为了护住女子尸身,欢儿姑娘也不会离开祭坛,或许子期就不会出事……唉!都怨在下。
两人的客套话何欢儿听着不耐烦,开口问道:小弟,顾少主到底怎么了
顾子宁眼圈一红,道:我与师叔回来时,少主已昏晕在华盖之内,怎么也唤不醒。
难道是仙音阵虚耗了太多法力,旧伤发了
顾子宁咬住嘴唇,摇了摇头。师叔拦着不让我看……不过,我猜是少主的旧疾犯了。
旧疾
大约二十年前,我神剑门中有过一场变故,少主年幼,吃了很多苦,落下了病根,但是,详情如何我并不清楚。当年的事,门中长辈一向禁言,我们小辈人从不敢多问。
子期本就思多虑重,凡事又爱憋闷于心,新伤叠着旧伤,一层又一层,自然郁结成疾,难以疗愈。
何欢儿心有所动,不禁感慨道:贵门少主,门第高华,风光无限,却也有鲜为人知的隐忧,无法治愈的心伤……蔡阿婆说得对,老天爷最公平了。
蔡阿婆是谁
她是我家的一个老佣,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天爷最公平了’。
皇甫余看着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姑娘家中使奴唤婢,果然出身大户人家,不知原乡何处
何欢儿被他盯得心中发毛,怕这只百年老狐猜出她的身世,赶紧出言掩饰:什么大户人家我娘死得早,我爹不得已,才请了一位阿婆照管我。
姑娘自幼丧母,也是可怜。
何欢儿敷衍了一句:还好,还好。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郝龙阳把顾子宁叫了进去。不多时,顾子宁又出来了。
他神色间颇有几分为难,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侯爷,师叔想借你六位手下一用,把少主抬下山去……不知侯爷肯不肯
皇甫余朗然一笑,道:小修士,芝麻大的一点小事,何必吞吞吐吐子期有大恩于在下,莫说区区六个伙计,这整座山障之中,但凡在下能做主的,皆可任由子期取用。
顾子宁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多……多谢侯爷。
皇甫余立即挑了六名身强体壮的手下,让他们跟着顾子宁去抬步辇。然后,带着余下的人到女尸那边去了。
何欢儿跟着顾子宁和六条壮汉,来到了祭台前面。
郝龙阳站在步辇下的方形台上,脸上挂着一丝愠色。怎么这许久才来莫非是鬼侯爷借故推脱
没有,侯爷应得十分爽快,他特意挑了最出色的手下,这才耽搁了片刻。
郝龙阳毫不客气地发号施令:行了!过来抬辇!
六名汉子憋着一口气,跳上祭台去抬步辇。
郝龙阳举着长剑在一旁监工,口中不住地絮叨:你们六个抬辇的,定要稳着些!我家少主身有不适,现已睡下了,你们若是粗手笨脚惊醒了他,本剑师可不答应!唉呀!稳住,不要晃!那个矮子,你抬高些!……
在他的淫威之下,六个壮汉敢怒不敢言,都低着头不吭声,任他大呼小叫地指使。
何欢儿手痒心更痒,趁郝龙阳不备,捏住悬垂的纱帐一角想往华盖里瞧,还没等掀开,手背上就狠狠挨了郝龙阳的一记剑鞘。
下一回,本剑师用的就是剑刃了。郝龙阳神色肃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何欢儿扁着嘴抽回了手,揉着痛得发麻的手背,小声嘟囔:抠搜小气……
郝龙阳凤眼一瞪:厚颜无耻!
何欢儿跳下祭台,一抬眼瞥见了中郎将的无头尸身,只见颈处的切口十分平滑,定是被霓裳的利斧一下子斫了头。
她不由想起了他持枪奋战霓裳的英勇身姿……
这位战神一般的人物为前朝效忠至死,之后又苟存于世,不人不鬼地为皇室遗族守山两百年,最终还是被另一位皇族余脉斩下了首级。
死前悲壮,死后悲凉。
一代末世将军,无愧于忠勇二字。
他该有个全尸。
于是,她踏过乱石,拾捡起中郎将的头颅,放回了他的颈上。
皇甫余安排手下人,将那些金州女子的尸体一一抬到祭坛上方的玉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