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挂在树梢上。窗外的花香裹着蛩鸣一阵阵袭来,偶尔间杂着几声猫叫。春天的夜晚是微醺后的逸兴神飞,看叶叶绿,看花花红。
叶立生端着茶杯,沉浸在茶室外的夜景里。父母在客厅看电视,他只喜欢喝功夫茶。劳累一天后,洗个澡,再静坐品茗是最好的享受。喝着茶听着歌,倦意全无,心旷神怡。
他看着月亮,看着看着,竟觉得它像何晓微笑时的眼睛。想到她的家世,他不免心生怜悯。她姊妹俩年纪轻轻而父母俱亡,是够凄凉的。
念头一起,叶立生不由得想到了一个问题:昨天上午何晓去老家还钱,为什么要瞒着妹妹呢?这么一想,其他想法也牵丝攀藤地缠绕起来。冷梅的种种表现不正常,虽然何晓说她有点儿精神病,到底让人生疑。
何晓的行为也怪怪的。他是知道的,何晓的月工资是6300元,她要给母亲治病,供妹妹读大学,再刨去房租和生活费,所剩无几。昨天她还的那两万元,应该是在她妹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再需要她的供养后才攒起来的。可是,一下子还了债。
叶立生平时看到的何晓都穿着超市里的工作服,至于她有多少套时装,他并不知晓,也无从观察,但从平时来看,应该不多。她不带任何饰品,完全是素面朝天。好在她有天生的丽质,恰似出水芙蓉,美在天然。
也没听说她有什么社会交往。有时候供货商们在集会时碰头,免不得谈论些各家超市里的奇闻趣事,何晓是必谈的话题。
诸如她有模特般的身材和明星般的长相,为什么一直不谈男朋友啦;她有超强大脑,能在入职三个月就能记住食品架上90%的商品价格和摆放位置啦;她脾气火爆,把员工训得淌眼泪员工却心服口服啦……叶立生默默听着,觉得有趣又心生钦佩。
叶立生一直有一个猜测:何晓杜绝任何社会交往,只热心工作,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怕花钱。她不是吝啬而是对母亲和妹妹负责任。这不,妹妹刚独立不久,她就替父亲还了两万元的债。
可是,这里面似乎有文章。直觉告诉他,这不对劲。
何晓是没有多余积蓄的。那笔钱,照她的说法,就是个死账。这种情况下,非要去还,除了说明借钱人高尚外,没别的解释。
何晓的“高尚”,在叶立生的认知之外。对何晓的行为,他首先感到的是纳闷而非赞扬,虽然他对何晓表示了赞赏。
他决定问问何晓的妹妹何翠以解心中疑惑。尽管何晓叫他瞒着,他想,说不定何翠也觉得奇怪呢。再说,这是借故和何翠聊天的好机会,而不是生硬搭讪,避免了尬聊。妹妹眼中的姐姐会是什么样子?
叶立生想好措辞,以文字的方式,给何翠发出信息,简要阐述了他陪何晓的还钱过程并提出了疑问。
十分钟后,何翠的信息才回复过来,可能她在忙。对他的几个疑问,何翠一一做了解答。何翠在信息中说,冷梅确乎有精神病,主要是因为独子失踪引起的;父亲借钱一事应该也是真的,因为父亲生前嗜赌如命而又输多赢少,借钱很正常。从借钱的日期看,应该是母亲得癌症做手术的那段时间。母亲肝癌做手术花了五万多,大部分是借的。那笔钱,应该是父亲借来用于母亲做手术用的。
叶立生心中的疑问打消了,他对何晓的行为只能点赞。初次聊天,他不便多扯,和何翠闲聊了片刻,叮嘱何翠务必保密后,结束了聊天。
其实,何翠给叶立生的回复都是谎言。她十分钟才回复是因为她在思考要如何回复。
她从没听姐姐讲过父亲借钱一事,并且姐姐撒了弥天大谎:父亲小时候进学校几个月就辍学了,因为大脑出毛病,一看书就头疼。此后父亲再没念过书,终身认不了几个字,根本不会记账,相反,会记账的是母亲。
那两万元应该是姐姐所有的积蓄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她想救赎自己的内心。冷梅是在儿子“失踪”后精神错乱的,显然是受了沉重打击。唯一的孩子猝然失踪,哪个父母受得了?
姐姐嘴上每次都说她是“替天行道”,而史万辜是“死有余辜”。一直以来,何翠以为姐姐对史万辜的死是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没想到姐姐的心竟也这样柔软。为救赎自己,她生生编出一个理由,还诓骗叶立生配合演戏,算得用心良苦了。
她让叶立生出面也是合乎情理的,因为她怕冷梅认出自己。其实冷梅认识姐姐的可能性很小,姐姐离开校门后直接进超市了,和周遭的人打照面的机会不多;再者,冷梅是外村的,相距好几里地,彼此本来就不认识。即便冷梅认识姐姐,姐姐在乔装一番后,再有叶立生打个掩护,也就圆过去了。
结束和叶立生的聊天后,何翠的心绪久久难平。
史万辜被打死的瞬间,姐姐的当机立断和决绝的表情深深震撼了她。她俩把史万辜沉入池塘的全过程,过电影一般,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折磨了她将近一个月。她吃不香睡不好,揽镜自顾,一日瘦过一日。同学们问她是不是病了,她只能扯谎搪塞过去。
事发当时,她要打120,被姐姐严厉阻止。对姐姐的理由,她无法反驳。情与理的纠结、道德与法律的拷问,有生以来第一次像个重磅炸弹摆在她面前。最终,她选择了尊重姐姐的想法,妥协了。
而今想来,在那情势危急的关头,若是她站在姐姐的立场,也会别无选择。史万辜那等人渣,活在世上有何意义?何况咱是正当防卫。只可惜,她和姐姐当时对正当防卫的界定不甚清楚,并且无人作证,只能棋行险招了。
姐姐为何要瞒着自己呢?何翠不解。要是姐姐跟她商量,她也会答应的,并且会加上一点钱,虽不足以赎罪,救赎一下内心还是可以的。毕竟,她和姐姐杀了人,有罪孽在身,而冷梅也委实够可怜的。
让史万辜无声无息地长眠地下,不再对她的生活有丝毫打扰,这可能是姐姐瞒着她的主要原因。伤痛的回忆应该永久沉埋,不再提起。“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不是吗?
她昨天问姐姐,再过几天就是母亲的“六七”,要不要回老家给母亲上坟,姐姐说,史万辜才死一年,咱俩这几年能不回去就不回去,一动不如一静,多避避是上策。上坟是上给人家看的,一个人有无孝心和忘不忘祖,不在形式,都在心里。人活着时不尽孝心,死了大搞各种形式主义,那是可笑,愚昧。
她当然只能表示同意。
靠在床头半晌,何翠仍觉心波未平。每次想到史万辜,都要难受一阵子,无法排遣。她早养成了写WPS便签的习惯,但此刻,她没心情。叶立生的信息是枚石子,打破了她心湖的平静,而姐姐的暗自救赎则是炮仗,炸开了她伤痛的记忆。
她拿起床头的《论法的精神》,读了一页后,忍不住想起了杜炎。只有想起男朋友杜炎,她的心情才会好一些。
杜炎在本市的一家高校读法学专业,还有仨月就毕业了。他俩都是琪州市人,隔着一个县。
杜炎和她相识在地铁上。那是在去年初秋的一个周末,当时她正坐在座位上用手机看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地铁到了一个站点时,顿挫感让她停下来。她抬头的瞬间,一双温润的眼睛正看着她,那眼神如一道光,射进她的四肢百骸。
“好赞哦,在地铁上看《论法的精神》,你是学法律的吧?”
“噢……不是……”何翠轻声应答,她这时发现男孩站在她的座位正对面,手拉着拉环。他头发短短的,浓黑的眉毛把贴身白T恤衬得更白,T恤因为贴身的缘故,把肱二头肌暴露出一条弧线。对健壮的男人,何翠本能地有种畏惧感,她不由得反问一句,“你偷看我?”
“不是啦,别说的这么猥琐好不好。”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刚才手机拿的有些低,手机屏幕上端显示‘第十章——法与攻击力的关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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