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一楼的檐下廊道,暖树忙着针线活,小米粒唧唧喳喳,说着大白鹅的青萍剑宗那边,如今又有了哪些官帽子。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制怒写竹逢喜画兰,读诸子集宜在春风里。
  陈平安正在翻看本兵家书籍,第一批寄往白帝城的书籍,霁色峰这边其实已经准备好了,五百颗谷雨钱,很快到手。
  山中剑房那边刚收到一封桐荫渡船寄来的密信,崔宗主在原先六司八局的基础上,在其中运转司和功过司下边,又增设了几个分支衙署,人没几个,其实不比落魄山多多少,一座座崭新的官衙倒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看架势,是奔着跟五岳山君、大渎公侯官邸的二十四司衙署去了的,估计最终数量只多不少。
  呵,果然还是我落魄山,更为风清气正。
  今天来落魄山这边点卯画押的朱衣童子,作为自封的处州城隍庙的二把交椅,它给自己取了个名字、道号合二为一的赤诚,主要是在裴总舵主和周副舵主身边处久了,耳濡目染,总觉得以诚待人是个顶好的说法。前不久经由陈山主钦点,它升官了,荣升为骑龙巷的总护法。至于那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坐骑白花蛇,她如今算是发了,嘿,官场上只要跟对人,就是这么事半功倍。
  她的名字白虹,其实都是朱衣童子随口帮忙取的,当时陈山主说了一大通书上的圣贤道理,听不太懂,反正大意就是夸赞这个名字取得不错,当时尚未炼形成功、无法开口言语的白花蛇,可谓感激涕零,白虹就成了她的妖族真名,之后陈平安预祝她炼形成功,旁边一个瞧着有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也很捧场,自称纯阳吕喦,同样说了些喜庆的吉利话。
  结果那条白花蛇一回到棋墩山当初,当天便闭关成功,再现身时,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子模样,那件雪白蛇蜕被她炼成了法袍,关键是她眉心处,更有一处好似凡俗婴儿天生从娘胎带来的神异道痕……察觉到山水异象,从霁色峰山神调去棋墩山的山神宋煜章,这位在北岳山水地界几乎从不迎来送往的山神老爷,金身走出祠庙,竟然亲自登门道贺,称呼她为白虹道友。
  朱衣童子坐在周副舵主的金扁担上边,小声说道:山主,白虹她脸皮薄,说她必须尽早攒出一份礼物,自己才有脸面再来这边,与山主好好磕头谢恩。
  如今这个处州城隍庙的香火小人,翻山越岭来点卯,就换了一条青蛇骑乘。
  陈平安笑道:你回头告诉白虹道友一声,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有空与你一起常来这边做客就可以了,若是以后遇到修行关隘,在落魄山这边,找到谁就是谁,让她只管随便找人询问,听过之后,觉得还是吃不透,就多问几人,修行问道是大事,脸皮太薄了可不行。
  朱衣童子试探性问道:山主大人,不如我顶替白虹,先给你磕几个头吧
  陈平安摆摆手,无奈道:
  朱衣童子小心翼翼说道:山主大人啥时候有空走趟州城我那边熟门熟路,知会一声,我可以给山主大人带路。
  别看它对城隍爷高平一口一个高光棍,心里边,总归是向着这位自家老爷的。便想着能够邀请陈山主大驾光临城隍庙,那就真是蓬荜生辉了。再就是高平这个家伙,太不会当官了,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自己每次苦口婆心与他说这些山水官场的礼数、讲究啊,高平非但不领情,死要面子活受罪,反而撂下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这种犯忌讳的话,是你一个城隍爷能乱说的
  陈平安笑道:具体日期,暂时不好说,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去州城那边,我肯定去州城隍庙烧香,听说你们家的财神庙很灵,在整个北岳地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必须去。
  朱衣童子喜逐颜开,只是很快就有些黯然,眉宇间泛起淡淡的忧愁,怕就怕自己擅作主张,陈山主真去了城隍庙,高平就摆出一张臭脸给陈山主看,它倒是不怕自己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就是担心喜欢钻牛角尖的高平与落魄山关系差了,也怕本来是好心好意的陈山主到了那边,白白闹个心情不愉快。
  陈平安轻轻翻过一页书籍,看似随意说道:下次见着了高城隍,就不说是你邀请我去的了。
  小家伙轻轻嗯了一声。明明应该感到高兴,却没来由有点没道理的委屈,心里边酸酸的,就像喝了隔夜的茶水,没酿好的劣酒。
  陈山主都可以这么善解人意,你高平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呢,欠你啊……好吧,我是馒头山土地庙香炉里蹦出来的,是欠你的。
  陈平安合上书籍,微笑道:你的做法,高城隍都看在眼里,你的想法,高城隍其实也都放在心里。只是有些人的有些话,不太喜欢说出口而已。当然,一直听不见想听的话,时日久了,我们当然会感到失落,但是不用怀疑我们心中早早就有的那个答案。你觉得呢
  朱衣童子还是嗯了一声,只是这次小家伙就不再那么臊眉耷眼,垂头丧气,而是神采奕奕,眉眼飞扬了。
  陈平安站起身,将那本兵书收入袖中,说要自己去山门口那边逛逛。
  落魄山对外宣称封山三十年,在这期间不待客,不收徒。
  不过因为陈平安私底下打过招呼,允许落魄山众人私底下收取一些有眼缘的嫡传弟子,但是短时间内,不会在集灵峰祖师堂那边举办开笔录牒仪式,等到机会成熟了,可以一起办。于是仙尉就钻了这么个空子,收了个暂不记名的弟子。
  仙尉道长是个没有正经授箓的假道士,这个弟子,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
  此人如今在小镇二郎巷那边租了栋老宅,时不时就去找仙尉请教道法学问。
  陈平安独自去往山脚,山门口那边桌旁,坐着个喝茶的道士,中年男子相貌,在洞府境停滞多年,真实岁数已经是甲子高龄。
  这会儿仙尉道长正陪着这位弟子喝茶闲聊,至于是不是传道授业,帮着指点迷津,就难说了。
  按照魏檗的说法,这个云游道士,叫林飞经,似有宿慧。
  简单来说,就是极有可能,此人上辈子就是修道之人。
  很多上一世兵解的有道之人,在这一世只要机缘到了,一旦开窍,就可以重新修行,而且登山很快,一路修行顺遂,如有神灵庇护。林飞经是南边那个白霜王朝的旧虔州人氏,地方郡望出身,当过一座小道观的都讲,魏檗查阅过大骊礼部档案,身世和人品都没有任何问题。此人道心坚定,但是修行资质一般,六十来岁了,还只是一位洞府境练气士,因为被那场战事给耽误了,暂无道号,林飞经此次从一洲之南,不辞辛苦一路北游大骊,本意是与陈山主请教道法,结果到了这边,才发现落魄山不待客,因为见不到陈平安,就只好在山门口止步,林飞经又不愿就此返乡,就经常在山门口喝茶,想着自己不宜强行登山,陈山主总有下山的时候,结果之后就被看门人仙尉……截胡了。
  聊过了一些有的没的,仙尉劝说道:飞经啊,如果没事的话,就回了吧。关于帮你在槐黄县城那边找个活计,为师前不久已经跟景清道友说过了,对方拍胸脯保证,近期就会帮你落实了,你且宽心。
  林飞经点点头,师父可以与那位景清仙师明说,这份行当,不用计较薪水,弟子只是觉得找了个落脚地,能够稍微挣点钱,不用每天光是花钱,就心安些。
  听说落魄山的那位景清仙师,驻颜有术,是一位返璞归真的元婴境老神仙。
  仙尉埋怨道:这是什么话,为师与景清道友是什么关系,每月薪水岂会低了。
  陈灵均确实对此事很上心,但是骑龙巷那边,石柔当代掌柜的压岁铺子,就只是卖糕点,林飞经毕竟是个练气士,去了那边当伙计,难道每个月只挣几两银子可要说让林飞经去隔壁的草头铺子,一来先前没见着贾老哥,二来铺子生意一般,小小铺子,又有了赵登高和田酒儿,所以让陈灵均确实为难,一开始就想着是不是自己偷偷垫钱,与账房那边的韦文龙和张嘉贞打个商量,劳烦他们帮个小忙,每个月就以落魄山的名义,给林飞经发薪水,无非是每个月几颗雪花钱的开销,陈灵均还是拿得出来的,小钱!
  山下的金锭元宝铜钱,山上的三种神仙钱,能有脸大
  这就叫天大地大,兄弟义气,面子最大。
  刚好先前风鸢渡船停靠牛角渡,陈灵均就与贾老哥聊过了这件事,贾老哥豪爽,连连说没问题,铺子多双碗筷的小事,还让景清老弟不用去账房那边多跑一趟了,说每个月几颗雪花钱的薪水,由他贾晟出了,如今在风鸢渡船上享清福,顶着个二管事的头衔,钱没少挣,倒是花钱,反而成了一件难事。干脆让那林飞经直接去草头铺子,就别当什么伙计了,跌份,怎么都得给个二掌柜的名分,也好听些,景清老弟你再帮忙捎几句话给酒儿和登高,让他们俩记得到了林道长那边,得有晚辈对待长辈的规矩,否则他这个当师父的,就要搬出师门家法了……
  一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不过陈灵均还没来得及跟仙尉道长报喜。
  林飞经站起身,与师父稽首告辞。
  仙尉缓缓起身,抖了抖道袍袖子,提醒道:访仙修道,炼气吐纳,首重心诚,气定且清,故而必须戒骄戒躁,至于境界一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林飞经作揖道:师父说得在理,我辈修道之士,岂可过于看重境界,舍本取末,确是弟子心浮气躁了,谢过师父点拨。
  论口才和急智,仙尉道长在大骊京城,都差点能够骗过陈平安。
  这个徒弟当真不差!随便扯几句,弟子就能想到一些师父自己都想不到的道理。
  仙尉拍了拍林飞经的肩膀,道法自然,要以无为心行有为事,要于有为事上磨砺无为心,只要心平气和,稳当修道,天道酬勤,自然守得云开见月明。
  林飞经似有所悟,再次与师父稽首谢过这番值得自己反复咀嚼的金玉良言。
  仙尉绷着脸,摆着师父的谱,实则松了口气,终于把林飞经这老小子打发回去了。
  收了徒弟的仙尉毕竟心虚,始终不敢与山主主动提这件事。仙尉甚至反复叮嘱小米粒,不着急与陈山主说这个事,等到时机合适了,他自己会与陈山主禀报此事。
  只不过道士仙尉的心虚所在,不是那个封山不待客、收徒需慎重的规矩,而是自己一时兴起的举动,担心在陈山主那边落个误人子弟的看法,可别收了个徒弟,就丢了看门人的这口铁饭碗,害得他重操旧业,师徒俩一起去跑江湖混饭吃。
  亏得只是个平时就以道友相称的不记名弟子,不然仙尉就真要劝说林飞经赶紧回乡看看了。
  名义上是仙尉见林飞经慕道心切,就勉强收他为弟子。至于事实真相嘛,在仙尉看来,林飞经出身世族,好歹是个中五境练气士,小有积蓄,家底不薄。
  仙尉是个老江湖,先前三言两语,就把林飞经的底细给摸清楚了,比如看似扯闲天,道友去过几座仙家渡口啊,坐过几条仙家渡船啊。也就是如今不必为了坑蒙拐骗了,不然仙尉道长都可以让林飞经有钱北游,没钱回乡。
  就像陈平安的那句评价,可谓一语中的。
  不是清白人家,也不会被仙尉道长坑骗。
  林飞经突然停步问道:仙尉道长,这位是
  山道台阶那边走下一个青衫长褂的男子,头别玉簪,气态温和。
  仙尉转头一看,顿时头大如簸箕,山主怎么下山来了!
  幸好林飞经机灵,没有喊自己师父。
  陈平安笑道:我叫陈平安,这位道友,可是仙尉的朋友
  林飞经看了眼仙尉。
  仙尉一跺脚,罢了罢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事,自己大大方方承认了便是,便与陈平安坦白,说林飞经是自己的不记名弟子。
  好事。
  陈平安点头笑道:既然你们有了师徒名分,林道友可以在这边住下,至于是在山脚这边落脚,还是去山中挑选一处宅子,就看仙尉道长的安排了。
  仙尉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自己只是个落魄山的看门人而已,怎么像是个在霁色峰祖师堂有座椅的供奉仙师了。
  林飞经犹豫了一下,先与那位如雷贯耳的陈山主打了个道门稽首,再起身说道:陈山主,我在小镇那边租了个宅子,半年的定金都交了,师父又请人帮忙,给我在县城寻了个挣钱营生,我想着近期就在那边住下,半年之后,再来叨扰陈山主。
  陈平安微笑道:自家人不说客气话,总之就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道士林飞经,与这位跟自己心目中形象相契合的陈山主稽首谢过。
  规规矩矩,一本正经。
  ————
  为了早点赶回落魄山,周首席都用上了三山符,早就将此符教给了冯雪涛,自打离开蛮荒,冯雪涛就没少钻研这张大符。
  大概是近乡情怯,姜尚真没有直奔落魄山霁色峰,而是带着冯雪涛先去了槐黄县城,把大街小巷都给逛了一遍,饶是冯雪涛这样的飞升境野修,每到一地,听着姜尚真轻飘飘的几句介绍言语,冯雪涛越后来越是惊悚,不提福禄街和桃叶巷,可能一条不起眼的狭窄陋巷,一栋破败不堪的宅子里边,就曾经有某某在此土生土长,每天踩着鸡屎狗粪,最终陆续离开家乡,成为了谁谁谁。
  最终他们在那作为小镇最高建筑的酒楼喝了顿酒,站在三楼的临窗位置,可以看到那座螃蟹坊。
  冯雪涛随口问道:这栋酒楼,既然最高,不会也是某位高人占据的地盘吧
  结果冯雪涛发现姜尚真一直仰着头,看着天花板。
  姜尚真收回视线,笑道:头顶上还有四楼,主人家的绣鞋都比我们的脑袋高,你说高不高
  一语双关。只是冯雪涛却误会了,没有当真,只因为姜尚真今天所谈内幕,都是纸面上的,更多真相,就没有透露给冯雪涛,怕这位青秘道友在小镇走路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巴掌之地,能够拥有一位飞升境修士,在山上就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如果同时有两位呢无法想象。毕竟在山水有限的一隅之地,拥挤着山上俩飞升,就跟山下市井门户的门对门差不多了。
  再如果更多呢麻了。
  所以在骊珠洞天这个匪夷所思的地方,境界越低,走夜路的胆子越大。
  外乡修士,境界越高,越得小心。
  比如冯雪涛,对于此地的大修士,就只是通过一些山巅秘闻,稍微知道得多一点,比如这里极有可能隐藏过一座飞升台,小镇学塾教书先生的齐静春,是倒数第二任负责坐镇此地的三教一家圣人,一个极年轻的十四境读书人。世间唯一一条真龙王朱,大道根脚就在此处。至于落魄山陈平安、龙泉剑宗刘羡阳、杏花巷马苦玄、泥瓶巷顾璨等从小镇走出去的年轻一辈,如今在外界流传的消息就多了。
  冯雪涛说道:这次拜访落魄山,我需不需要备份礼物
  若只是一位飞升境野修的纯粹身份,冯雪涛就算路过大骊王朝,只需故意绕过落魄山和披云山就是了,既然你们旧骊珠洞天的山水地界,在阮邛手上,订立一条练气士在辖境内御风需要悬佩剑符的规矩,那我惹不起还能躲不起
  可既然这次是跟在周首席身边,头回做客落魄山,山上的礼数,总得讲一讲,问题在于冯雪涛并不了解那个年轻隐官的性情,一份见面礼的品秩、价格,就有学问了。冯雪涛身为野修,道龄又高,家底不薄,比如手头就有一件如同鸡肋的半仙兵重宝,冯雪涛又没犯浑,当然舍不得送出去,是打算以后留给关门弟子的,至于那堆无法炼制为本命物、或是中炼不划算的法宝,挑哪件送出手同样是法宝品秩的东西,价格可以是天差地别。
  姜尚真重新落座,夹了一筷子咸肉炖笋,专门挑在小镇这边被称为泥里黄或是黄泥尖的春笋,再用晾晒两三年的火腿肉在砂锅慢炖着,姜尚真细细嚼着,笑道:我已经帮忙准备好礼物了,冯兄不必考虑这些小事。
  冯雪涛摇头说道:不用,我还是有一些积蓄的。
  姜尚真笑道:你就别跟我争这个了,要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都不用走这趟落魄山,按照习俗,小镇这边不管是正月里拜年走亲戚,还是平时串门有事求人,都得送双,不可送单。所以要么干脆不送酒水,要送就得送两瓶。所以我帮你准备了两件比较讨喜的法宝。
  何况在蛮荒腹地那场狭路相逢的厮杀过程里,冯雪涛亏了不少本钱。野修挣钱,能跟谱牒修士媲美虽说你是飞升境冯雪涛,可我是姜尚真啊。
  好朋友之间,道理得这么讲。
  冯雪涛还要坚持己见,姜尚真已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少说屁话多喝酒,多走几个情谊越有,要真是心里边过意不去,你喝完杯中酒,回敬我两个,就当结清了。
  冯雪涛只好连喝了三杯酒,抬起手擦了擦嘴角,姜尚真酒没少喝,夹菜更多,微笑道:我的酒量高低,酒品好坏,一直跟下酒菜的多少、好坏挂钩。
  邀请冯雪涛担任玉圭宗供奉,除了双方性格投缘,能尿到一壶里去,姜尚真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例如以后再在神篆峰祖师堂跟人吵架,可就有帮手了。姜尚真终于不用势单力薄,一挑一屋人了。
  已经找一堆人,通过姜氏家族掌控的几封山水邸报,还有姜尚真亲自下场,砸下神仙钱,利用几十场不同门派仙府镜花水月的口口相传,帮着道号青秘的冯雪涛,在桐叶洲南部,很是大肆宣扬了一番,威名远播!
  这位在一洲山上镜花水月、以骂姜尚真最凶最狠出名的崩了真君,砸钱不停,大骂那姜贼狗屎运,竟然结识了皑皑洲那位道号青秘的冯雪涛,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青秘这个老飞升,那可是野路子出身的山巅散仙,性格偏激,喜欢下黑手,敲闷棍,睚眦必报,杀人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事,只要出手必然是斩草除根,不留半点后患,被这位飞升境野修盯上的一座仙府,别说男女修士,就连会下蛋的鸡都不放过,关键是连文庙那边都找不着证据……
  这次冯雪涛之所有愿意破例,担任一座宗门的记名供奉,你们问他冯雪涛到底图个啥废话,还能图啥,自然是奔着姜氏福地的花神山去的呗,所以名列胭脂榜上的仙子们,可都要小心了,近期都别外出游历了,小心遭了毒手。听说这个明面上尚无道侣的野修,在浩然七八个洲都有私生子,说不定姜尚真就是其中之一,你们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可怜冯雪涛,还未在玉圭宗露面呢,还不清楚自己的名声,早已烂大街了。
  大致上,就是众口一词,说姜贼的那个野-爹,来桐叶洲玉圭宗找儿子认亲了。
  来宝瓶洲之前,姜尚真背着冯雪涛,走了一趟玉圭宗,临时发起了一场祖师堂议事。
  关于是否邀请冯雪涛担任宗门供奉,当时神篆峰祖师堂内,不是没有异议。
  他们未必都觉得冯雪涛担任供奉不是什么好事,可能纯粹就是习惯了跟姜尚真唱反调。
  大概不借机会痛骂姜尚真几句,就不算一场合格的神篆峰议事。
  既然冯雪涛的名声这么差,我们玉圭宗何必接手这么个烫手山芋,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
  姜尚真就只有一句,我差点没跪在地上求他来神篆峰的冯雪涛,他境界高,是个提着灯笼都难找的飞升境,你们可别因私废公!
  假设冯雪涛真愿意担任供奉,一位飞升境的俸禄,该怎么定价,如果过高,超出其余一众玉圭宗外姓供奉、记名客卿一大截,让他们心里怎么想过低,冯雪涛就不会有意见,觉得我们折了他的面子可别闹翻了,白白多出个山上仇家。
  冯雪涛是飞升境。
  冯雪涛终究是一位野修,到了玉圭宗,他能做什么事情把他供起来当个花架子的活祖宗吗
  冯雪涛是飞升境。
  姓姜的,以后出了任何事情,比如冯雪涛闲不住,下山游山玩水期间,在咱们桐叶洲跟谁起了纠纷,不小心打死了谁,你姜尚真来负责给冯雪涛递厕纸擦屁股扫茅房一个飞升境大修士惹的祸,你一个仙人境果真负的起责
  冯雪涛是飞升境。冯雪涛是飞升境。冯雪涛是飞升境。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被姜尚真这么耍无赖,祖师堂内有人差点就要摔椅子了。
  姜尚真转头望向祖师堂挂像,满脸悲愤神色,开始诉苦,列祖列宗,尤其是荀老头,你睁开眼瞅瞅这帮人的所作所为,韦宗主你也听两耳朵,听听这些王八蛋是怎么个公报私仇的……
  吵架嘛,骂人无忌讳,被骂不较真,心宽体胖,立于不败之地。
  酒足饭饱,姜尚真靠着椅背,问道:好像你们皑皑洲还历史上,始终未能出现一位十四境修士
  冯雪涛笑道:皑皑洲不也没有十四境。
  都不说同样是邻居的流霞洲,毕竟皑皑洲跟俱芦洲,最不对付,这么多年来一直相互较劲。
  你们有趴地峰火龙真人,我们也有七十二峰主人韦赦。你们剑修如云,我们有财神爷刘聚宝。
  姜尚真的桐叶洲,当年练气士人人眼高于顶,小觑浩然七洲,某种程度上,就与自家拥有一位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有关。
  就在此时,从楼梯口那边走来三人,为首男子,青衫长褂布鞋,年轻相貌,双鬓微白不是特别明显,身边还跟着一个黄帽青鞋的青年,以及一个脸颊红彤彤的貂帽少女。
  姜尚真赶忙起身,受宠若惊道:山主怎么亲自下山来迎接了……
  陈平安直截了当道:去骑龙巷两间铺子查账,小陌说你们在这边喝酒。顺路。
  自作多情的姜尚真一时语噎。
  陈平安笑道:跟你们介绍一下,身边两位,小陌,化名陌生,道号喜烛。谢狗,如今改名梅花,她的道号有点多,我就不一一赘叙了。
  谢狗撇撇嘴,山主你不拿我当根葱呗,自己就那么七八个、至多十来个道号,挑几个说都不会
  小陌作揖道:小陌见过周首席。
  一个更晚上山的记名供奉,一个是功勋卓著的首席供奉。
  姜尚真快步走向小陌,抓起对方的手,使劲摇晃起来,喜烛道友,久闻大名。
  小陌有些奇怪。好像周首席刚刚从蛮荒天下返回,何来久闻大名一说
  冯雪涛早已站起身,陈平安率先抱拳致礼,冯雪涛便拱手还礼,若非有个共同的朋友姜尚真,双方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姜尚真转头看着杯盘狼藉的酒桌,问道:我让人重新上一桌酒菜
  陈平安笑道:不用,下山之前就吃过了,在压岁铺子那边又吃了几块糕点。
  结伴御风去往落魄山,先前在小镇那边,姜尚真就送了冯雪涛一枚剑符,提醒他悬佩在腰间。
  冯雪涛发现自从陈平安现身之后,姜尚真就变了一个人。
  先前在酒桌上,姜尚真长吁短叹,嘀嘀咕咕,说些衣不如新、世道如此我能如何的言语。
  姜尚真在路上,以心声说了些冯雪涛的那趟蛮荒之行的趣事,比如被某人强拽着一路往南走,最后某人嫌弃一位实打实的飞升境野修碍事,就让被说成是个拖油瓶的冯雪涛先行北归,免得妨碍某人出剑,不小心被乱剑砍死……
  之后就是那场厮杀的大致过程,顾璨在陈平安这边没有多说什么,姜尚真却是说得兴高采烈,唾沫四溅,说曹慈那拨年轻人,真是各个都不孬,蛮荒天下那拨同样年纪轻轻的天干修士,无论是术法,还是道心,也都不弱。如果不是曹慈和顾璨的那记神仙手,这场架,其实还有的打。
  谢狗以心声嗤笑道:听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就那个曹慈有点意思,其余修士,毕竟年轻。
  姜尚真咦了一声,谢姑娘听得见我与山主的心声言语
  谢狗睁眼说瞎话,小陌跟我转述而已。
  小陌无奈道:别乱说。
  陈平安笑道:谢狗真名白景,与小陌是一个辈分的远古剑修,剑术要比小陌……略高些
  谢狗笑呵呵道:么的么的,我与小陌剑术一般高。
  在落魄山,谢狗学了不少口头禅。
  久在百花丛中的姜尚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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