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没有转头,毕恭毕敬道:白老爷,此次偶遇,难道是两边圣人的阴谋
    男人摇头道:此次远游散心,无欲无求,我很小心隐藏痕迹了,不曾惊扰到任何势力,如果这样还要算计于我,那我……
    宫装妇人帷帽下的容颜,祸国殃民,眼神炙热。
    不料男人叹息一声,又能如何呢。
    一场大雪。
    天地白茫茫,干干净净的。
    在栈道走出三四里路程后,被尊称为白老爷的男人,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幕,神色寂寥。
    宫装妇人只得跟着停下脚步,发现男人没有挪步的迹象,小心翼翼喊了一声,白老爷
    男人始终望向天空,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说你自幼生长于浩然天下,为什么要惺惺念念想着走过倒悬山若是思乡心切,想着落叶归根,这很合情合理,可你的根子就在这里啊,到底图什么呢天下浩劫,十室九空,很好玩吗
    宫装妇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跪倒在地,伏地不起,如果居高临下望去,她那副妖娆身段,如山峦起伏,她颤声道:白老爷饶命!
    男人置若罔闻,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不好玩,一点都不有趣。
    
    宫装妇人畏惧至极,一咬牙,瞬间爆发出搬山倒海一般的磅礴气机。
    下一刻,栈道之上,出现了一头大如山头的八尾巨狐,通体雪白,攀附在峭壁之上,疯狂向山顶攀援而去,试图远离这个男人。
    男人无动于衷,轻轻喊出一个名字,青婴。
    砰然一声,一团鲜血如暴雨洒落山崖,竟是一根狐狸尾巴当场爆炸开来。
    无数鹅毛大雪被鲜血浸染,男人所立栈道附近的这一片天地,变成了一场诡谲恐怖的猩红大雪。
    相传世间曾经有无数妖物作祟各座天下,乱象纷纷,凡人皆不知姓名,束手无策,哀鸿遍野,后世有道德圣人铸大鼎铭刻万妖姓名、记载其渊源来历,之后命人仿造千余座大鼎,放于各洲各座大山之巅,以供山下之人记诵,凡俗夫子不惜涉险登山,经此历练,是为山上修士之发轫。
    那些大山大多成为后世的各国五岳,享受无数君主凡俗的顶礼膜拜。
    峭壁上的那头庞然大物,如一颗彗星坠入山崖。
    显而易见,不仅仅是断掉一尾、修为重创那么简单。
    以妖物的先天暴戾性情,濒死或是重伤之际,爆发出来的凶性,往往更加可怕。
    一切玄机,只在直呼其名的青婴这个称呼上,以及是谁来报出这个本名。
    重重摔在山崖底部的狐妖,溅起了无数雪花碎屑,它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大口大口呼出的血腥雾气,使得四周积雪融化一空,显露出一大块好似伤疤的泥泞地面。
    男人不知何时站在狐妖跟前,提着朱红酒葫芦喝了口酒,他与那头蜷缩在一起的巨大狐妖相比,无异于一粒蚂蚁站在人类面前,无比渺小。
    在重新修炼出第八根尾巴之前,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有些事情,暂时不是你能够掺和的。
    男人缓缓说道:如果不是念在当初那点香火情,你已经死了。既然现在还活着,就好好珍惜。走吧,继续赶路。
    男人一挥袖,撤去隐秘的天地禁制,将随手切割出来的小天地返还给大天地。
    妖狐逐渐变回人形,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跟在男人身后。
    宫装妇人神色凄凉。
    一尾之差,天壤之别。
    之前足够让它傲视同类,如今已是泯然众矣。
    但是它却没有半点复仇的心思。
    对土生土长于这座天下的它们而言,白老爷的喜怒,就是天威浩荡。
    ————
    
    崖洞内,青衣小童擦着额头汗水,心有余悸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粉裙女童懵懂无知,那位前辈夫人很厉害吗
    青衣小童跳脚骂道:傻妞真是傻妞,最少九境的狐妖不可怕,还有什么才算可怕再说了一个侍女就如此厉害,给狐妖当老爷的男人不是更变态!
    粉裙女童弱弱道:我们家老爷就没我们厉害啊。
    陈平安忍俊不禁。
    青衣小童眼睛一亮,唉对哦。
    青衣小童哈哈大笑,然后咳嗽几声,悻悻然道:失态了,失态了,让老爷见笑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嘛,这点瑕疵,就让它随风而逝吧,忘掉都忘掉。
    陈平安继续看书,只是静不下心来,只好收起那本儒教典籍,想了想后,找出年轻陆姓道长的那几张药方,全是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小楷写就,然后拎了根细一点的树枝,在崖洞门口的积雪地面,蹲着临摹写字,为了不让药方被雪花沾湿,得小心翼翼护着,只能看一个字写一个。
    今晚丢了面子的青衣小童嚷着睡觉睡觉,粉裙女童则绕过陈平安,继续将那个雪人打造得尽善尽美。
    最后一张药方的末尾,陆姓道长当时从袖中还掏出了一枚青玉印章,往纸上盖下,所以是朱红印文的四个字,陆沉敕令。
    今夜练字,陈平安从头到尾临摹了一遍,连最后四个印文都没有错过。
    当崖洞这边的陈平安,一丝不苟地用树枝写出陆沉二字。
    已经十分遥远的山崖底部,身后跟着宫装妇人的男人,猛然转过头。
    当陈平安最后写完敕令二字。
    刹那之间,仿佛天地翻覆颠倒了一下。
    男人依旧纹丝不动,神色凝重。但那宫装妇人已是惊骇失色,几乎要站不稳。
    狐妖惴惴不安,一种近乎本能油然而生的恐惧渗透全身,下意识靠近男人,轻声呼喊道:白老爷
    男人收回视线,向前行去,没事了,无非是井水不犯河水。
    谁是小小井水,谁是浩荡河水。
    天晓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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