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光里,袅袅地冒着淡淡白气。果园深处人声嘈杂,不时传来惋惜声,还有人问能不能捡果子回家给孩子们吃。
    凝香听到了陆成的回答,可以,距离太远,但她分辨地出丈夫的声音。
    想到昨晚吃的九分酸一分甜的果子,凝香无奈摇头。这样的酸果子,还是被砸了的,卖相不好味道不好,是绝对没法拿出去卖的,做果脯都不行,也就乡下人没条件,才会稀罕,聊胜于无。
    果园糟了灾,陆成会不会被东家责罚
    凝香忧心忡忡。
    棚子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凝香立即转了出去。
    你来做什么看到白着小脸的妻子,陆成皱眉道,肚子有没有颠着
    怕她出事。
    被雹子砸的凝香却最先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伤,心疼极了,目光迅速从他额头转向脖子其他地方,还有哪里被砸了
    其实陆成刚刚经过三弟提醒,已经将脸上的血擦过了,但伤势没法遮掩。不想妻子担心,陆成轻轻松松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棚子北面坐好,然后搂着她腰贴着她额头笑道:我没事,一点小伤,你跟孩子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
    他笑得轻松,但他嘴角的火泡骗不了人,凝香哭了,摸着他唇角哭,走的时候还没有,昨晚着急坏了吧陆成,吴家有没有罚你不等陆成回答,她就扑到了他怀里,搂着他腰安慰他,没事,大不了咱们不干了,回家种地去,那么多地呢,不缺这份工钱。
    她当过丫鬟,知道这种没办好差事怕被主子责罚的战战兢兢。
    她轻轻地哭,娇小的身子贴在他怀里,虽然在往他身上抹泪,陆成却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柔软的温暖的火炉,一个拥抱就让他暖到了心里,后面的话简直可以抵消昨晚受的一夜煎熬。
    果子没了,他还有媳妇,媳妇的肚子里还有他亲自种的小果子。
    香儿,咱们这胎真生了闺女,小名就叫果儿吧,好听不陆成抬起她下巴,一边帮她擦泪一边柔声问道。
    凝香茫然地眨了眨杏眼,他在说什么
    她傻乎乎的,没跟上他的话,陆成就又重复了一遍。
    果儿……
    白里透粉的沙果花娇柔好看,红透的果子更是招人馋,女儿叫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只是现在是说孩子的时候吗
    凝香眼里又浮上担忧。
    陆成亲了亲她眼睛,声音沉稳有力,放心吧,老爷没怪我,果树要修剪,我先忙去了,你在这里歇着,别乱动,别让我担心。
    凝香能想象得出他的忙碌,懂事地点点头,转身指向自己放在南边的篮子,没吃早饭呢吧我给你带了两块儿烙饼,你先吃了,吃饱了才有力气。
    有媳妇真好。陆成抱着她吧唧亲了一口,快步转去南面,翻出烙饼,直接拿着走了,边走边吃。走出一段距离回头,见媳妇一身淡粉裙子站在果树中央,似灿烂阳光里新开的一朵沙果花,俏生生地望着他,陆成心里最后一丝阴霾悄悄地散了去。
    今年不行,他还有明年,他不信老天爷年年给他下雹子!
    仰头望天,陆成狠狠咬下一口烙饼。
    ~
    红日西垂,果园收拾干净了,泥土也翻了一遍,果树剪枝只有陆成哥俩干,还得再忙一天。
    大哥你们回家吧,今晚我在这边。三人重新聚到一处,陆定主动道。
    不用了,这几晚我都在果园住,三弟你回去,地里全交给你了,别让你嫂子插手。陆成拒绝了兄弟的提议,然后旁若无人地挽住凝香肩膀,送她出果园,低声嘱咐了很多。
    路上慢点走,遇到难走的地方就下来。将妻子扶上驴车,陆成不放心地道。
    我又不傻。他絮絮叨叨的,凝香笑着嗔他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男人,直到驴车走远,再也看不见了。
    嫂子走了送完妻子,陆成折回果园,继续剪枝,没过多久严敬绕了过来,远远问道。他与徐秋儿九月里定亲,其实从未婚妻这边可以叫凝香堂姐了,但严敬已经习惯了喊嫂子。
    陆成低低应了声,神情再次恢复了肃穆。
    妻子在时,他不敢表现出来怕她忧心,可遇上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转眼就云淡风轻。
    严敬停在他身边,盯着他看了会儿,欲言又止。
    他久久不说话,陆成心中奇怪,剪完一根枝子侧头看他,迟疑道:有事
    严敬挠挠脑袋,到底藏不住话,将早上吴二爷的建议说了,老爷没吭声,不知是不想理会,还是想考虑考虑,不过你也没啥紧张的,栗子树你也会管,就算这边改种栗子,还是会请你当管事。
    陆成面无表情,垂眸看手里刚剪下来的断枝。
    深绿色的沙果叶子,依然充满了生机。
    等着吧,咱们着急也没用。随手将纸条扔到旁边的木车里,陆成平静地道。
    严敬知他心里难受,拍拍他肩膀道:算了,天快黑了,明天再干吧,走,我请你去喝两盅。
    你自己去吧,我没胃口。陆成桃花眼专注地盯着头顶的枝条道。
    严敬没辙,径自回了家,然后又给陆成端了晚饭来。
    陆成吃了,然后又是一晚没睡。
    吴老爷也没睡,他与陆成受到的打击差不多,但他没有陆成年经的体魄,病倒了。
    吴家匆匆请了郎中,得出病因正是忧心成疾,吃几副药,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
    老爷子为了几棵破果树病了,吴家大爷、二爷更不满了,纷纷劝老爷子改种栗子树。
    吴老爷迟迟没有答应,在炕上躺了三天,见儿子们教了孙子继续来劝他,只有大孙女真正懂他的疼,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晚饭前终于松口道:明早请陆成过来,我跟他商量商量。
    吴二爷不懂自家的地为啥还要跟一个管事商量,但老爷子有命,他便派人去请陆成。
    两刻钟后,陆成站到了吴老爷炕前,客套了几句。
    吴老爷嫌儿子们烦,打发他们出去,屋里只剩他与陆成了,才无奈地说了自家的意思。
    他舍不得那些果树,但儿子们不喜欢,吴老爷怕自己坚持下去,他活着时儿子们都听他的,然后他一死,儿子们直接将果园卖了,连栗子树都没有了。树与地,至少留一样吧。
    陆成抿紧了唇。
    在他眼里,那些果树受伤了,与儿子扎了手一样让他心疼,他无法想象将它们连根拔起的情形。
    这两晚,他也想了很多。
    抬眼看向病中的老人,陆成忽然跪了下去,诚恳地求道:老爷,我舍不得那些果树,如果您不想要了,我想买下这片园子,我继续打理它们。赚钱了是我托了您的福,亏了我继续伺候,我就不信它会一直赔钱下去。
    他做梦都想有一片自己的果园,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园子还没建起来,就先把熟悉的这片毁了。如果吴家坚持改种栗子树,他就不干了,找块儿山头开荒去,慢慢建自己的果园,家里没钱,他就先种几棵,总有一天果树会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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