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些个暗藏深处的大道流转,哪怕陈平安是将其炼化的主人,一样未能完全勘破,再加上对道门术法一途,实在了解不多,很多地方,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像山下凡俗的篆刻大家,能够刻出一方极佳印章,可事实上对于玉石内在肌理,都不敢说全部透彻。
  所以只要确保那件仙家重宝,不至于被元凶砍碎就行。
  元凶越是以能剑术拆解一座仿白玉京,陈平安越是可以袖手旁观,在旁观道。
  唯一可惜,是玉符宫开山祖师所仿造之物,是大几千年前的那座旧白玉京了。
  陆沉揉了揉下巴,这就奇了怪了。
  元凶要是站着不动,就可以帮助托月山支撑更久。
  不然看似施展神通,术法迭出,只会让陈平安朝托月山少递出几十甚至几百剑。
  陈平安说道:大妖元凶当然也希望痛痛快快厮杀一场,比如以纯粹剑修身份,与人问剑。至于是不是我,其实不重要,只要对手的境界足够,比如换成齐老剑仙,说不定这会儿都开始拿剑互砍了。
  稍后自己离开此地,一定让剑修元凶得偿所愿。
  陆沉没来由说道:那个家伙,到底吃掉了多少个拥有王座实力的蛮荒大妖
  陈平安想了想,很多。
  再次重复了一遍,很多!
  周密的后手之一,就是料定白泽会重返家乡,心甘情愿辅佐剑修斐然,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一同与浩然对峙。
  要知道文海周密阴神所在,是那个被他吞并大道的十四境修士陆法言,而阳神身外身,正是枯骨王座大妖白莹,此外还一鼓作气吃掉了切韵,黄鸾,曜甲在内等一众旧王座。
  这还只是周密放在台面上的成果。
  如果不是算准了白泽会重返蛮荒,估计以周密的胃口,还要在暗中吃掉更多的飞升境。
  这种事情,恐怕除了周密,其实换成任何一位大修士,哪怕同样是十四境,还是谁都做不到。
  陆沉由衷感叹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家伙真可以算是个……独醒之人。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首先需要得到托月山大祖的默许,其次需要周密自身境界足够,拥有打杀十四境大修士的实力,
  最后,也是最大问题所在,还是周密能够以自身的通天学问,解决掉那些大道相冲的隐患,周密还要保证不至于如此逆天行事,不被蛮荒天下的大道厌弃镇压,反而折损自身实力……
  否则那位托月山大祖,为何不亲自来做此事大可以凭此跨出最后半步,大道圆满无缺漏,真正跻身十五境。
  非不愿,实不能。
  极有可能,已经登天的周密犹有手段,让这些带往新天庭的鸡肋存在,剥离出来,再彻底打消殆尽,好让白泽弥补那份唤醒冬眠大妖的大道折损。
  比如……真名皆归白泽
  那么陈平安的合道半座剑气长城,捻芯以缝衣人的手段,帮助陈平安承载大妖真名。
  就成了一记不讲理的关键手。
  拦阻白泽,截取真名。
  准确说来,是留在人间的年轻隐官,阻拦身在天外的神人周密。
  一条独木桥,好似有人拦路,截断津流,舍我其谁。
  陆沉佩服不已,先前在曳落河那边,白泽没有对你出手,确实不是一般的高人风范了。
  陈平安说道:互换立场,我也不会动手,我尚且能够做到,白先生当然更是,无须担心什么。
  陆沉一时间呐呐无言,有点明白隐官大人的长辈缘是怎么来的了。
  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而且最重要是诚心啊。
  陆沉犹豫了一下,问道:陈平安,你其实不是左撇子,对不对
  陈平安没有藏掖什么,小时候上山,摔了一跤,右手被割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干不了活,很长一段时间都得用左手,后来就习惯了,而且烧瓷拉坯,也讲究两手均衡,所以我谈不上左撇子右撇子。
  好看的风景,值钱的草药,往往都在险峻处。
  陆沉彻底无语,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极有可能,陈平安右手的出剑与递拳,从未真正下过死力,就算有过,在一切外人眼中,肯定一直隐藏极好。
  所以陈平安伪装极好的左撇子,其实又是一层障眼法。
  陈平安笑道:又没碍着谁。
  遥想当年,那个泥瓶巷的草鞋少年,当时路过自己的算命摊子,那会儿瞧着多质朴,与人言语,从头到尾,没半句怪话的。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财迷依旧。
  其实深究起来,陆沉倒是不奇怪陈平安的变化。
  一本书字数越少,余味越长。反观字数一多,往往就越经不起细细推敲,不过白纸黑字,对错是非,毕竟都在里边了,一目了然,苦难,砥砺,坚持,取舍,远游,返乡,失望,希望。
  陆沉瞥了眼陈平安手持长剑,神色凝重起来,怎么回事为何如此界限分明
  在天外,她曾亲手斩杀披甲者。
  陆沉在参加那场河畔议事的时候,就已知晓此事。
  毕竟她是提着一颗头颅,参加的议事。
  然后她就那么随手丢入光阴长河当中。
  那一幕,陆沉相信自己就算再过一万年,都会记忆犹新。
  但是按照陆沉的推演,她哪怕在那场天外厮杀当中,大道受损颇多,可仍是不至于当下这般境地,就像她是她,陈平安是陈平安,剑就是剑,持剑者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的持剑者。
  陈平安低头看了眼手中长剑,说道:我当年莫名其妙离开剑气长城,出现在海上一处名为造化窟的地方,后来发现被崔师兄不知以什么手段,打断了我与她的那份心神牵引。
  除了有意让陈平安误入歧途,一直如坠云雾,不得不反复扪心自问,人生到底是真实无疑,还是一场大梦虚妄,需要陈平安去选择。而造化窟三梦之后,彻底打断陈平安与她的牵连感应,又是第四梦的关键之一。
  崔瀺好像故意让陈平安失去这份心安,教给这个小师弟一个道理,世间一切外物,都不足以成为一颗道心的依凭。
  陆沉笑道:绣虎用心良苦,这样的师兄上哪儿找去。
  你也想要一个
  那就算了,免了免了,贫道小胳膊细腿的,多半无福消受。
  自家的师兄就很好嘛,白玉京大掌教,那是公认的道法高,脾气好。
  话说回来,余斗,陆沉,陈平安,三人好像都是师兄代师收徒。
  陆沉说道:差不多可以了,此地久留无益。
  陈平安点点头,重新左手持剑。
  长廊天地之外,元凶接连递出二十余剑,竟然成功斩断仿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之间的衔接。
  大妖元凶终于停剑,低头看了白骨裸露的持剑之手,出现了一抹恍惚神色,很快就眼神坚毅起来,抬头远望曳落河那边。
  白先生终于返乡了。
  那就可以放心了。
  不曾辜负师恩,不曾辜负家乡。
  只希望自己也不曾辜负白先生的赐名。
  万年之后,见不见面,其实不重要了。
  剑斩虚空,从云雾涟漪中走出一位没有施展法相的青衫剑客。
  元凶站在托月山之巅,提起手中长剑,问剑
  陈平安点点头。
  对峙双方,各自收起了法相、阴神。
  蛮荒天下,大祖首徒,剑修元凶。
  剑气长城,末代隐官,剑修陈平安。
  元凶脚尖一点,从托月山一闪而逝,直奔那一袭青衫。
  陈平安身上突然蔓延出无数条黑白长线,一瞬间整个人动弹不得。
  是先前那杆金色长桥贯穿万丈法相,牵扯而起的因果线。
  这意味着陈平安一次次远游路上,越喜欢多管闲事,越不把修道之人的远离红尘当回事,随之生发而起的因果线就越是繁密。
  作茧自缚,不堪重负。
  陈平安以心神驾驭长剑夜游,尽量斩断更多的因果线,同时祭出本命飞剑井中月,数以万计的攒簇剑阵,护住自身四周,用以阻滞元凶的近身递剑。
  剑阵脆如琉璃碎,砰然四溅而来,一人一剑杀至眼前,剑尖直指陈平安眉心处,一粒金光,转瞬即至。
  陈平安反手一剑,斜斩元凶头颅。
  下一刻,陈平安就跌出去数十里距离,地面之上,被陈平安双脚硬生生犁出一条裂纹。
  哪怕陈平安悄然施展水云身,身上仍然多出了一条手指粗细的金色因果长线。
  元凶那颗本该被斩落的头颅,亦是多出了一道不易察觉的剑气裂纹。
  双方几乎同时身形消散,各自划出一道璀璨弧线,然后在数十里之外的战场,双方撞剑在一起,罡风大作,陈平安再次倒飞出去
  ,后背直接凿穿了一座先前被打烂山尖的山头。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剑意裹挟一条粗如山峰的金色闪电,瞬间将整座山头击碎,大地之上出现一个大坑。
  元凶御风悬停,未能刺中那个年轻隐官,元凶微微皱眉,身形再次消失不见,看似随意抖了个剑花,天地之间,蓦然出现一条火焰长线,与一条水路轨迹,两道剑光,风驰电掣,最终各自首尾相连,衔成一圆,元凶再一抬手,如同两个圆环的剑光,开始蔓延出两道水幕火帘,最终熔铸一炉,竟是融合两条大道,水火相容,火中雨水,大火熊熊燃烧于光阴长河之中。
  千里山河战场,大地翻裂,岩浆四起,雷电交织。
  一袭青衫被元凶一剑当头劈落,陈平安整个人狠狠撞在地面,大地随之凹陷。
  毕竟陈平安的十四境,是与陆沉暂借道法而来,无论是两把本命飞剑的炼化磨砺,还是自身剑道高度,都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十四境纯粹剑修。
  而且有意无意,陈平安主动舍弃了那份无人之境。
  故而战场之上,每次剑锋相击,都是大妖元凶步步紧逼,陈平安吃亏更多,一退再退,一次次尘土飞扬。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功夫,剑光就已经闪过百余次,以至于整个千里天地,黄沙滚滚,遮天蔽日。
  元凶没有给陈平安任何喘息机会,持剑近身厮杀之余,已经施展了不下三十种远古剑术。
  而陈平安就只是递出了十九剑。
  但是陈平安的递剑速度,反而越来越快,似乎后一剑始终被前一剑牵扯而出,如同纯粹武夫的一口真气不断绝。
  等到二十剑过后,就换成了陈平安占据上风,一场登山,身形刚好落在托月山的山门口,陈平安一路递剑不停,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数剑叠为一剑,剑光合拢一线,以至于元凶竟然暂时只能招架而无还手之力。
  三十六剑过后,陈平安非但没有继续出剑,反而瞬间撤离托月山,换成左手持剑。
  元凶从血泊中站起身,拼凑皮囊和魂魄。
  不知何时,陈平安早已换成了手持夜游。
  单手攥拳,五指弯曲,掐合掌上,再以手心纹路为山河符箓,同时运转五件本命物,嘘气成风雷。
  一脚重重踩地,陈平安脚下的方圆百里的大地,瞬间变成一片金色镜面,仍是龙虎山不传之秘的雷局。
  雷法集大成者,是将雷法、符箓、阵法三者叠加,是谓雷局。龙虎山外,也有道门高真手握雷局之说,请神降真,调兵遣将,敕令天丁力士。呼风起雾,鞭龙致雨,拔起山岳,驱逐入海,一样可以搬运大水登岸。不过相较于天师府代代相传、被誉为万法之祖的雷法正宗,逊色太多,传闻真正的雷局,掌握远古雷部诸司总诀,术法极致,掌握阴阳,万物荣枯,四时生灭,天地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施展雷法一道,越来越娴熟了。
  陆沉忍不住笑问道:是宝瓶洲那个你,走了趟老龙城战场遗址
  陈平安点点头,趁着境界高赶路快,一路南下,去了不少地方,故地重游,见了些老朋友。
  一旦被陈平安这种人真正跻身十四境。
  境界就会异常扎实。
  之后就是一场枯燥乏味的拉锯战,其实元凶依旧术法无穷,简直就像是要在一场问剑当中,一口气炫耀完生平所学。
  只不过陈平安这边,反正就是换手持剑,将那一剑从接连三十六次,次数不断攀升到接近五十剑。
  此外至多是以雷局小天地,稳固身形与道心。
  或是祭出一把井中月,如雨落托月山。
  战场已经再次迁徙到了托月山的山脚那边。
  元凶仗剑而立,背对托月山。
  距离托月山百里之外,陈平安手持夜游。
  陈平安猛然抬头,看了眼两座天地之外的天幕。
  一轮明月被拖拽远游。
  好像有一道身形被打落人间,但是她很快就止住坠落身形,仗剑重返明月,原路往返,路线丝毫不差。
  一瞬间,陈平安判若两人。
  一座被元凶以剑诀敕令、连根拔起的山头,横移砸向陈平安。
  但是这一次,陈平安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挪步前行,不急不缓,一座近在咫尺的山头就自行碎裂开来。
  一道弧线剑光,同样止步于数丈之外,火星迸射,火雨遍地,四周焦土一片。
  此后几乎陈平安往托月山每前行数步,便有一道剑术或是术法在附近炸裂。
  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身前无人,无敌之姿。
  与那托月山,大妖元凶。既问剑,又问道,还问心。
  为何修道
  大道之行也,仗剑直行,无需绕路。
  那一袭青衫,渐渐变成了鲜红法袍。
  就连十四境道法都未能阻止这种变化。
  年轻隐官仿佛重回半座剑气长城,面容模糊,飘忽不定。
  脸庞和身躯,是那纵横交错的千万条丝线。
  而那些蔓延开来的金色因果长线,就像是一层神像的镀金色彩。
  大妖元凶朝那个开始登山的年轻隐官一剑斩下。
  结果被渐行渐近的神异存在,只是抬起一手,就让元凶手中长剑悬停静止,因为去势太过凶狠,以至于元凶持剑手腕当场断折,保持那个劈砍姿势,元凶身形一个踉跄向前。
  陈平安一剑递出。
  很简单一剑,剑斩飞升。
  陆沉蓦然瞪圆眼睛,真是呆如木鸡了,满脸匪夷所思。
  只见另外一个金色眼眸的陈平安站在山巅,就在那元凶身后。
  手持一把金色长剑,轻轻抹过元凶的脖颈。
  那把长剑横切过后,什么光阴长河大阵,什么合道托月山,皆是无用虚妄的道法。
  割掉头颅。
  头颅再被抓在手中。
  一手提剑,一手拎头。
  陆沉瞪大眼睛,问道:是你吗
  那人微笑答道:是我。
  陈平安将长剑夜游收入剑鞘,沙哑开口道:当然是我。
  陆沉直愣愣看了半天,既看那个以粹然神性现世的陈平安,又看主动将神性剥离出去的陈平安,陆沉最终长叹一声,后仰倒地,装死算了。
  两个陈平安合二为一。
  至于那个飞升境巅峰的大妖元凶,天地两魂都已经被一剑斩碎,人魂带着七魄,开始如灰烬飘散,万年道行,一身境界,就此消亡。
  脚下整座托月山开始呈现出一种枯白色。
  元凶心神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只剩下一个虚幻假象的黄衣男子,站在一旁,没有什么悲恸不甘,反而如释重负。
  真名元吉的托月山大祖首徒,此生修行,无怨无悔,竭尽所能,仍是守不住托月山,虽有遗憾,可是问心无愧,再不用画地为牢,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元凶笑道:陈平安,我这颗头颅,只管带去剑气长城,凭此昭告数座天下。
  陈平安摇摇头,将大妖元凶的那颗头颅,轻轻搁放在托月山之巅。
  选择留在此地。
  如果这头飞升境巅峰,不是以纯粹剑修身份落幕。
  那么别说一颗大好头颅,妖丹都给你刨出来。
  一座蛮荒天下托月山,开始出现分崩离析的迹象。
  元凶转头看了眼陈平安,对于年轻隐官的选择,似乎倍感意外,只是很快就又半点不意外了。
  元凶最后盘腿而坐,轻拍自己那颗头颅,眺望远方,微笑道:陈平安,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了
  一份凭空得来的十四境,还有那把杀力高出天外的长剑,以及那个神性粹然的存在。
  一件鲜红法袍,在这山巅随风飘摇,猎猎作响。
  但是面容身形都开始恢复正常。
  陈平安说道:我要是有你这个岁数,今天这场问剑,你都看不到我的人。
  元凶哈哈大笑起来。
  之后双方不再言语。
  黄衣男子,最后看了眼家乡天下。
  他缓缓抬起手,朝身边那位年纪轻轻的人族剑修,竖起大拇指。
  陈平安抬头望向天上那一轮月。
  许久没有收回视线。
  曾经担心她迟迟无法跻身上五境,在一座崭新天下会有危险,又担心她成为玉璞境后,肩上的担子更重,而他又不在身边。
  担心她无法天下第一人,又担心她成为天下第一人。
  大概这就是喜欢。
  让一个人能够不像自己。能让乐观者悲观,能让悲观者乐观。能从绝境中看到希望,有胆子去憧憬未来。
  能让一个贫寒困苦的陋巷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
  能让一个连剑字都不会写的草鞋少年,跨越山与海,默默练拳百万,还要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大剑仙。
  陆沉说道:放心吧,问题不大,哪怕拖月终究不成,谁都不算白跑一趟了。
  之后就是两两沉默。
  唯有山风拂过,如有阵阵呜咽。
  蛮荒天下各地,在白泽敕令冬眠者醒来之后。
  蛮荒腹地,一座冰冻万年的千里冰川,突然开始消融,蓦然间,就出现一位不着丝缕的曼妙女子,她的真身仿佛就是整座冰原。
  她伸了个懒腰,抬起手掌,打了个哈欠,然后嗅了嗅,一步就跨越数千里之地,来到一座雄伟城池,抿了抿嘴,城内一切生灵的鲜血,瞬间汇成一条鲜血长河,被她如饮酒一般喝光。一位上五境妖族和几头地仙修士,试图以本命遁法远离这座炼狱,被她几个弹指,就打散元神,在空中绽放出几朵血花。
  一座历史悠久、如今却只能勉强维持宗字头的山门,一幅祖师堂居中挂图,并非历代祖师的修士挂像,而是一幅古老山河图,绘制了一处古战场的惨烈厮杀。
  一头浑身浴血的大妖真身,它脚下是一大片的金身神灵尸骸。
  然后挂像开始剧烈震动,这等开山老祖显灵的异象,使得宗门上下,一个个激动不已,有资格在祖师堂敬香的老修士,与那些年轻修士,各自跪在祖师堂内外,一起疯狂磕头。画卷中一具不起眼的妖族尸骸蓦然跳起,神色僵硬,环顾四周,然后走出一位青年修士,他挑了张椅子坐下,伸手一抓,拧下一颗老修士的头颅,放入嘴中大嚼起来。
  反正这群属于自身道脉的后世蝼蚁,万年以来,都敬错香了,不是死罪是什么。
  此外,一个建造在蛮荒某座福地之内的小门派内,有少年突然歪着脑袋,双眼漆黑一片,怔怔出神。
  与此同时,蛮荒天下四面八方,那些早就各有归属的八件仙兵品秩,竟然同时切断了与主人的大道牵连,最终朝一份方向飞掠而去。一瞬间,就导致了七位上五境蛮荒修士的重伤,其中一位被视为天之骄子的年轻地仙,当场身死道消。
  此外蛮荒各地,还有几处异象,一道道苍茫气息,纷纷现世。
  托月山这边,不断有山脉崩裂的巨大声响。
  如同一场问剑过后的天地回响,与风声相和。
  陆沉终于打破沉默,问道: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
  陈平安长剑拄地,突然弯腰低头,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五指如钩,伸手覆脸。
  闭上一只眼睛,还有一只金色眼眸。
  陆沉难得有胆战心惊的时候,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之后,陈平安抬头微笑道:境界什么的,越喝酒越有。
  陆沉欲言又止,他其实不是只说境界一事。
  一旦自己收回道法,陈平安就会立即跌境。
  练气士从玉璞境跌落元婴,武道从归真一层跌落气盛。
  虽说此次问剑,成功剑斩飞升境,收益不小,只是后遗症也大,比如重新跻身玉璞境所需要面对的心魔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不是什么说笑的事情。
  就更不谈那场人性与神性之争了。
  大概这就是剑修
  这才是剑修
  自己果然不适宜练剑。
  之前差点就被孙道长说动了的。
  陆沉提醒道:陈平安,打个商量,真的不能再干架了。
  再来一场类似的问剑,陆沉就真要担心连自己都得交待在蛮荒天下了。
  陈平安点点头,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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