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老人想到这里,神色和缓几分,问道:知不知道,你当初为何会是从海上的芦花岛造化窟中醒来,而不是剑气长城
    陈平安摇头道:晚辈始终想不明白此事,恳请前辈解惑。
    老人没有任何兜圈子,直接说道:得有个参照物,此事门槛极高,需要此物‘纹丝不动’,如船锚沉底。
    就像天地间的第一把尺子,第一只秤砣,千年万年,长度和重量,都不可以有丝毫损耗。
    想那大骊国师,绣虎崔瀺,或者说整个宝瓶洲,当初到哪里去寻找此物
    老人说到这里,伸手指向陈平安,就是你这个小师弟了,是你合道的半座剑气长城。
    陈平安目瞪口呆。
    老人道破天机,大战过后,宝瓶洲那份天时的残余道韵犹在,你要是不在造化窟那边入睡,早几年返回宝瓶洲,对你对宝瓶洲,都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崔瀺狠是真的心狠,在这座仿白玉京内,双方曾经有过一场对话,老人问崔瀺,事关重大,你就不与陈平安打声招呼结果崔瀺丢出一个说法,说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那么好当的这种本分事,陈平安知不知道过程,半点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那个结果。
    老人笑了笑,还记不记得当年你离开书简湖,独自走在北归路上,在一处山顶晒竹简,我与你讨要了一些
    陈平安点头道:说好了二十四支竹简,最后前辈还是拿走了将近三十支竹简。前辈讨价还价的本事,与浑水摸鱼的功夫,晚辈自叹不如。
    青同差点没忍住,你陈平安不过是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怎么跟这位前辈说话呢,客气点啊。
    其实浩然天下,一直有这么个说法,天下英才,半在儒家文庙。文庙英才,半在亚圣文脉。
    不过在青同看来,惹谁都别惹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
    陈平安问道:能否恳请前辈点燃一炷水香
    老人笑问道:你自己说说看,我要那么点文庙功德做什么
    陈平安哑然。
    老人没有说破一事,其实当初山顶一别,年轻的账房先生坐在马背上,曾经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并不知道那位连蒙带骗拐走不少竹简的老先生,牵马而行,还与自己有过一番好似问心的闲聊。
    老人想起当年轻人的一句心声。
    不吵架不吵架,真心没力气了,若是吃过了绿桐城四只价廉物美的大肉包子,说不定可以试试看。
    所以老人打趣一句,冷猪头肉,是能当包子馅吗
    陈平安也不拖泥带水,作揖拜别道:打搅前辈了,我们这就离去。
    不曾想老人笑呵呵道:对了,重塑二十四节气一事,可是一笔不小的功德,真心不小了,而且你可能还不清楚,并未算入文庙功德簿,师兄崔瀺等于帮你余着这么一份家当,我呢,算是代为保管,这一炷水香,要我点燃,也行,但是你就跟这份功德没关系了。这笔买卖,做不做
    青同顾不得什么,立即以心声提醒陈平安,别做!千万别冲动,太亏了,亏大了!再说了,功德本就是崔瀺留给你的,以这位前辈的岁数和辈分,怎么都不会贪墨了去,回头再找个法子来这边讨要……
    老人好像察觉到青同的心声,摇头道:不凑巧,我与崔瀺有过一桩约定,这份功德,虽然是属于陈平安的,但是如何拿回去,用何种方式,在我,而不在陈平安。
    青同一时气急,怎么好意思这么欺负人呢。
    陈平安思量片刻,点头道:做了!
    老人更是干脆利落,等到陈平安点头后,直接大袖一挥,便将那份浩浩荡荡的功德,归还天地,甚至都不只是馈赠宝瓶洲一洲山河。
    老人随后抖了抖袖子,双手负后,笑眯眯道:心不心疼
    青同不知道陈平安心不心疼,反正自己都要替他心疼。
    这么一大笔天地功德,几乎是文庙功德簿上浓墨重彩的一整页啊!
    可以与多少山水神灵做买卖了陈平安板着脸说道:还好。
    老人笑道:生意落地,那就不送客了。
    陈平安突然说道:前辈别忘了将半数功德,转交给五彩天下飞升城。我只是合道半座剑气长城,半座剑气长城却不是我的。
    理所当然。
    老人直到这一刻,才神色和蔼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神色,不愧是崔瀺和齐静春的小师弟。
    青同又是一脸呆滞。
    俩聊天的,不觉费劲,我只是一个旁听的,都要心累了。
    老人竟是甩了甩袖子,与年轻人作揖行礼。
    陈平安正衣襟,与老人作揖还礼。
    陈平安,是在五月初五这一天来的。
    而这位老人,则是在五月初五那天走的。
    双方相逢于书简湖。
    先生先贤们的背影,已经在路上渐行渐远。
    但是曾经看着那些背影的某个身影,一样会成为更年轻之人眼中的背影。
    老人起身后,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神色慈祥,宛如一位看到了年轻晚辈有出息的家中长辈,轻声道:好家教。
    陈平安挺直腰杆,嘴唇微动,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明亮,默默点头。
    梧桐树那边。
    盘腿而坐陈平安睁开眼睛,长呼出一口气。
    小陌立即收起那尊剑气森森的缥缈法相,轻声问道:公子,还好吧
    陈平安点头笑道:算是很顺利了。
    师兄崔瀺曾经与人借字。
    其中一个山,先生在功德林那边说起过,正是礼记学宫大祭酒的本命字。
    那么水一字何在
    虽然先生从未提及,但是陈平安早就心中有数了。
    当然是这位道场在书简湖、写出过一篇《问天》的的老前辈了。
    所以这位前辈的那炷心香,就会是天地间最为灵验的一炷水香。
    其实前辈晚辈,双方心照不宣。
    只是这种事情,就不用跟青同说了。
    青同立即收起那副阳神身外身,恢复真身后,伸了个懒腰,功德圆满,终于收工了!
    陈平安微笑道:还没完事呢。
    青同一个后仰倒地,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山水相依。陈平安没理由只与水神做买卖,还有山神啊。
    青同怔怔望着天幕,眼神哀怨,叫苦道:你这算不算一不做二不休
    陈平安站起身,十指交错,舒展筋骨,说道:我们可以休息片刻。
    闲来无事,陈平安就面朝那棵梧桐树,倒退而走。
    明月挂梧桐,风吹古木晴日雨,月照平沙夏夜霜。
    小陌见自家公子心情不错,在青同这边就有了个略好脸色。
    陈平安继续慢悠悠倒退行走,笑道:先前见着了仰止,听说一事,说那道号众多的白景喜欢你。
    看在青同在仿白玉京楼内,还算仗义的份上,陈平安就不当那耳报神了。
    小陌赧颜,顿时头大如簸箕,满脸往事不堪回首的神色。
    陈平安双手笼袖,调侃道: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不如多学学老厨子,米大剑仙,周首席这些人。
    小陌摇头道:朱先生曾经说过,唯有痴情最风流,一语惊醒梦中人,所以对待男女情爱一事,与谁学都不如跟公子学。
    青同突然有一种明悟,莫非这就是落魄山的门风
    陈平安开始倒着练习六步走桩,双手伸出袖子掐剑诀,说道:先前在黄庭国紫阳府那边,我得了一枚品秩很高的剑丸,是上古西岳某位得道仙真精心炼造而成,你先看看,适不适合你,如果适合就拿去好了,不适合的话,你觉得送给谁比较合适对了,剑丸名为‘泥丸’。
    落魄山和仙都山,好像有太多人都可以炼制这枚剑丸。
    所以陈平安比较为难。
    其实陈平安是有私心的,个人比较倾向弟子郭竹酒。
    只是暂时不确定合适与否,所幸有小陌可以帮忙勘验一番,回头再做打算。
    如今的浩然天下,可能看待陈平安在剑气长城的所作所为,更多是想到那个隐官头衔,酒铺,无事牌,宁姚,避暑行宫……
    可事实上,如果不谈结果,只说那些年里的心路历程,甘苦自知,不足为人道也。
    所以陈平安很感谢当年那个在墙头上敲锣打鼓为自己鼓气的小姑娘。
    会很怀念郭竹酒和裴钱的怄气。
    言语之际,那只袖珍剑匣从陈平安袖中掠出,此外还有一连串的金色文字。
    小陌伸手接住剑匣和那些宝箓,扫了眼文字就不再多看,点头道:我先看几眼剑丸。
    匣内所谓剑丸,其实就是一道纤细的漆黑剑光。
    小陌双指捻住那道剑光,凝神端详片刻后,抬头说道:公子,此物对我来说就是鸡肋,并不适合。目前看来,最好送给一位欠缺五行之土本命物的年轻剑修,虽说剑修之外的练气士,也能炼化为本命物,成为类似半剑修身份,就像早年的公子,但是毕竟此举比较涉险了,极难达到道心与剑心两相契的灵犀境地,因为炼制这枚剑丸,不光是炼剑而已,更多像是继承一份香火凋零的道统,恐怕炼剑之人,还要走一趟那位真人治所的洞府,这就意味着修士资质如何,不是最重要的,机缘才是第一。
    陈平安说道:那就不急。
    小陌说道:我帮公子收着剑匣好了。
    若有什么意外,有自己兜着。
    陈平安也没有拒绝,继续倒退走桩。
    青同以心声悄然说道:陈平安,那个白景她可是屈指可数的剑修,跟小陌一样,都是飞升境巅峰圆满剑修!要是能够让小陌将她拐骗到这边,两座天下此消彼长,文庙功劳簿上边又是一笔功德!
    陈平安恼火得直瞪眼,沉声道:毛病!
    只是陈平安很快收敛神色,说道:好意心领了,只是以后别瞎出主意。
    青同闷不吭声。
    陈平安以心声解释道:你以为白先生会袖手旁观,真会由着小陌去跟白景碰头小陌这一去蛮荒,一个不小心,都未必能回浩然。
    青同后知后觉,瞬间心中悚然。
    白泽的恐怖之处……青同都不敢多想。
    陈平安轻声道:万事尽量从最坏处打算,未雨绸缪,思虑周全,之后一切,就都可以视为往好处好一点点转变之事了。
    青同仔细琢磨一番,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栏杆处。
    吕喦说道:好像青同道友依旧懵懂不知,这本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护道和传道。
    至圣先师点头笑道:就看我们这位青同道友,何时福至心灵了。
    吕喦问道:仿白玉京内那份散去的功德,数量不小,文庙这边事后会不会
    至圣先师摇头道:当然不会对陈平安额外弥补什么,邹子那句‘同桌吃饭,各自端碗’,话糙理不糙。
    吕喦点头,陈平安到底还是一位出身文脉道统的儒家子弟,这一路梦中神游,说是买卖,其实还是读书人作为。
    这位身材高大的老夫子,抚须微笑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吕喦突然说道:如果贫道没有记错,陈平安如今连贤人都还不是吧文圣就没有说什么
    至圣先师哈哈笑道:护短一事,文庙里边,谁都精不过老秀才的,等着吧,总有老秀才憋不住的一天,到时候就要摆出苦口婆心状,搬出一大箩筐的道理了,旁人吵又吵不过,听了又嫌烦,不听还不行。
    吕喦会心一笑,可惜不曾去过文庙旁听议事。
    至圣先师说道:此事简单啊,我与礼圣知会一声,就把纯阳道友安排在老秀才旁边的位置上,如何
    吕喦摇头道:还是算了。
    陈平安停下脚步,一步返回原地,重新落座,说道:继续赶路。
    青同哀叹一声,真是劳碌命。
    小陌微笑道:青同道友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青同脸色僵硬起来,没什么。
    陈平安闭上眼睛,双手叠放在腹部。
    又邀诸君入梦来。
    与君借取万重山。
    游思六经神越渎海结想山岳,吾为东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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