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宁宁又长一岁的时候,
沐元瑜掌管革新锦衣卫的事终于被朝臣知道了。
    锦衣卫这个特务机构,
介于内廷与外廷之间,
其各项官员升迁贬谪同文武百官一样照发明旨,
朝臣都可以知道,
但它内部究竟怎么运转,
如何行事,
奉了哪些旨意,就非朝臣可以窥视了,一般朝臣也不敢过问,
锦衣卫不找他们的麻烦,离他们远点就不错了,谁还敢反过来主动往上凑
    因此锦衣卫的新任指挥使不向皇帝负责,
而由皇后调控之事,
瞒了两年多才暴露出来。
    一暴露就引发了大地震。
    反对的奏章雪片般向御座飞来,以黄学士为首的激进派串联着在宫门外静立抗议,
百官之首沈首辅好一点,
奔西苑跟太上皇哭去了。
    没哭成。
    太上皇这两日正好犯了头疼,
要静养,
谁都不见。
    对此沐元瑜很意外——太上皇这个"谁都不见"里,包括谁都不会包括宁宁,
宁宁聪明又话痨,
太上皇到底病没病,
她当然一清二楚。
    她还以为太上皇会立即把朱谨深叫过去骂一顿,然后勒令她不许染指锦衣卫呢。
    没想到选择了中立。
    "要是别的,
皇爷会管,锦衣卫例外,皇爷面子上仍有些下不来,不大好意思。"朱谨深跟亲爹较劲十来年,关系不咋样,但了解是很了解的,给了沐元瑜答案。
    太上皇被自己养的鹰犬反咬一口,这自开朝以来都少见,以他的自律自矜,偏偏犯了这种低级错误,算是他人生中很丢脸的黑历史了,太上皇很不乐意人提起这一茬。
    沐元瑜有点想笑:"老皇爷真是——"
    "皇爷大约也是想看看。"朱谨深笑了笑,"他其实不是不想动锦衣卫,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动,原样保留不是长久之计,裁撤又有些舍不得——撤掉容易,举朝没有不同意的,可再想建起来,就难了,为这个一直耽搁下来,才惹出了那场变故。现在你把这把利刃埋入敌人的肺腑,自然比监视自己的臣民要好,也算是给锦衣卫的未来找了个出路。皇爷想看一看,这样行不行,能走到哪一步,所以他才没有说话。"
    沐元瑜挺愉快:"那我就照样做着。"
    朱谨深点了头,站起来,指着旁边几大摞奏章道:"对了,这阵子的都在这里了,你真要看"
    这时候是下午,他按平常的行程会在前面见大臣或批奏章,会回到坤宁宫来,是因为沐元瑜跟他要大臣们关于锦衣卫事的参奏章本,他让人整理了,亲自送了过来。
    沐元瑜笑道:"我看一看,说不定有人说的有道理呢,我也好有个拾遗补缺。——对了,宁宁呢"
    她想起来,左右张望着,宁宁现在已经不只是话痨了,简直是个话篓子,有他在,一刻也别想安静,但凡觉得耳根清净了,那一定是他跑出去玩了。
    果然,观棋回她道:"殿下呆不住,才出去了,说要逛逛,顺便把他的字拿给太上皇看。"
    沐元瑜闻言放了心:"由他去吧。"
    她不爱拔苗助长,没教过宁宁写字,两岁半的小豆丁,拳头没个包子大,写的什么字哦。但宁宁自己要求写,他见到朱谨深每天晚上都批一堆奏章,不知哪来的一股羡慕劲,缠着朱谨深也要求有笔有纸,朱谨深就随手写了几个笔画简单的字,给他照着写玩去了。
    宁宁照着描了好几天,新鲜劲还没下去,不但坚持要写,还很爱显摆,自己还很有数,觉得一张拿不出手,攒够三张才拿去给太上皇看,跟太上皇要夸奖——沐元瑜私以为给这小子做祖父也挺不容易的,他记性好,夸还不能重样,重样了他会指出来。
    她话音刚落,一个宫人从外面飞快跑进来,喘着粗气道:"皇上,娘娘,太子殿下跑到会极门去了,奴、奴婢们不敢阻拦——"
    沐元瑜脸色微变。
    会极门和西苑可不顺路,宁宁这时候正是最爱跑动的时候,小短腿看着不起眼,倒腾起来快得不得了,满皇宫乱溜达,只要他带齐了人,一般帝后都不管他,他能无忧无虑快活的时候没有几年,到了五六岁,各项规矩礼仪就不能不讲起来了,也要上学了。
    要是平常,他去也就去了,小孩子没定性,说去找太上皇中途改了主意很寻常,但这时候不行,因为静立抗议的那些臣子们就在会极门外呢。
    "没事,我去把宁宁带回来。"朱谨深安抚地说了一句,转身出去了。
    短暂的惊吓之后,沐元瑜也缓过了神来,会极门外的是朝臣,不是乱党,不会对宁宁怎么样,只是她到底有些心神不定,随手拿起本谏她的奏章,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起来。
    **
    宁宁不知道爹娘的担心,他可快活得很。
    他确实是要去找太上皇,但走腻了惯常走的那条路,要求绕一圈,绕着绕着,听到了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兴冲冲地就奔过去了。
    在会极门外抗议的朝臣们说是静立,但没人管他们,朱谨深没派人来驱逐,由他们站着,这左一个时辰右一个时辰地站起来,谁受得了一句话不说,就互相商量着,想着下一步的行动,其中有嗓门大的情绪激动的,闹出来的动静就引来了小太子。
    跟着宁宁身后的宫人们知道不能放他过去,但宁宁动作太快,眨眼已经跑到了朝臣面前,这时候再要强抱起他走人,宫人们就有一点犹豫——两岁半的太子也是太子,要威仪的。
    这一犹豫,宁宁已经把手里的纸张递上去了:"看我的字。"
    他眼睛亮闪闪地,也不挑人,瞅准面前的一个朝臣就跟人家搭上了话。
    被搭话的朝臣正是黄学士,他向小太子行礼行到一半,手里被塞了东西,迟疑又不解地低头看了看。
    "我写的。"宁宁跟他强调。
    黄学士很费解地看着纸上那斗大的唯一的一个狗爬——错了,大不敬,应该是龙爬字,道:"殿下真是天资聪颖。"
    他其实没反应过来,既不知道宁宁为什么会跑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塞纸给他看,纯是条件反射地夸了一句。
    但宁宁要的就是这一句,美滋滋地把纸拿回来,又换了个旁边的朝臣,跟人家说:"我写的字。"
    这个朝臣就知道他是想干嘛了,嘴角抽搐着也夸了两句。
    宁宁满意地再换一个。
    朝臣们一边夸着他一边觉得哪里不太对——他们是来示威抗议的,多严肃多庄重多慷慨的事,为什么画风莫名变成了哄孩子
    可要是不哄,也说不过去,小太子这么可爱好学的娃娃,两岁半就能写字了——写的是个什么姑且不论,人家也不挑剔,随便夸句什么都可以,这一句舍得不夸真说两岁娃娃字写得丑才显得自己心眼小到无以复加吧。
    宁宁得到第五个夸奖时,黄学士撑不住了,他是来抗议的朝臣里面年纪最大的,五十多了,干站这么久,又累又饿,一口强撑着的气被宁宁一搅和,散了,人就往下倒。
    他周边的同僚们吓一跳,忙扶住他,几个人架着他慢慢往地上坐。
    "地上脏,虫虫咬你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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