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之前,姚仙之想要将狐裘给爷爷披上,陈平安笑着摇头,眼神示意不用如此麻烦。之后姚仙之就发现,在这化雪时分,积雪皑皑,银装素裹,山冻不流云,偏偏山风和煦,让人不觉得丝毫寒意,而且脚下这条山路的积雪,早已自行消融,就像有山神在
    无形中在为三人"净街"开道。
    老人兴致颇高,笑道:"上大山。"
    一辈子戎马生涯,在大泉边关,除了偶尔几次入京觐见皇帝,几乎就没怎么挪窝,既不曾负笈游学,也不曾与谁访胜探幽,老人真正踏足的名山大川,屈指可数。
    遥想当年,边关少年斥候,轻骑逐敌,雪满弓刀。每逢河面冰冻,马蹄踩在其上,有碎玉声响。
    姚仙之小声提醒道:"陈先生,我们就只走一段山路,不能由着爷爷的性子,一直走到青萍峰。"
    就像陛下私底下与他跟姚岭之说的,如今爷爷就是个老小孩。
    陈平安笑道:"放心,我来把关。"
    老人难得没有说些倔强话,只是缓缓登山,随口问道:"平安,你说凡俗夫子登高山,是不是就跟你们仙师御风差不多,都是一再高举,看那天地方圆"
    陈平安说道:"本质上差不多吧,不过传闻青冥天下的某些山巅大修士,很有闲情逸致,还会相约上高寒,酌酒援北斗,不像我们浩然天下,白玉京那边也不太管。"
    老人笑问道:"你小子呢,以后会不会如此作为"
    陈平安笑道:"只要境界足够,也想去看一看。"
    姚仙之记起邸报上的拖月一事,好奇问道:"蛮荒天下的那轮皓彩明月,很大吗"陈平安说道:"其实近距离看那轮明月,大地之上一片苍凉,倒是也有山脉,可惜枯寂无生气,无水无草木,跟志怪小说里边的描述,很不一样。不过按照中土文庙和避暑行宫那边的秘档记录,万年之前,这些悬月,其实颇为热闹,甚至会有凡俗夫子居住其中,跟如今山下的市井没什么两样,他们被统称为月户,就是个户籍。负责营造宫
    殿的能工巧匠,则被誉为‘天匠’。"
    姚仙之听得咋舌。
    陈平安笑道:"对了,我如今手上就拥有一座远古月宫,还没有送出去,姚爷爷要是有兴趣,回头我们可以游历一趟。"
    老人摇摇头:"偌大宫殿,广袤无垠又如何,都没个人,无甚意思,跟咱们大晚上逛那宵禁的蜃景城有啥两样。"
    姚仙之倒是很感兴趣,听爷爷这么说,便有些惋惜。
    陈平安看了眼府尹大人,你是不是傻,姚爷爷在这儿跟咱俩犟呢,你就不知道帮忙搭个梯子
    得了陈先生的眼神暗示,姚仙之到底是在官场历练多年,顿时心中了然。
    老人突然问道:"听说那位大伏书院的程山长,来自宝瓶洲黄庭国,还曾在落魄山邻近的披云山林鹿书院,担任过副山长和书院主讲"陈平安点头道:"与程山长算是旧识了,年少时跟人一起游历大隋山崖书院,途中经过黄庭国山野,凑巧经过程山长的山林别业,受过一场盛情款待,一大桌子山珍野味,
    时令蔬菜,至今想来,还是有几分嘴馋。"
    除了位于一洲中部的大伏书院,还有桐叶洲北边的天目书院,跟南边的五溪书院,两位山长人选,分别来自礼圣、亚圣一脉。
    此外各有两位副山长,听说四人都是极其年轻有为的君子,都曾置身战场。姚镇看似随意说道:"虽然不太清楚山上的规矩,可有些道理,想必是相通的,比如远亲不如近邻,如果我没有记错,离着仙都山最近的,是那个旧大源袁氏王朝吧,朝野上下,可谓满国英烈。来时路上,我闲着也是闲着,听姚仙之聊过几句,说这大源王朝如今一分为三,各自称帝,都乱成一锅粥了,以至于境内鬼城林立,还没能有个好
    结果。"
    姚仙之倍感无奈,哪里是我随口聊的事情,分明是爷爷你主动讨要了大量仙都山周边的情报。陈平安立即心领神会,说道:"姚爷爷放心吧,不会各扫门前雪的,我们仙都山不会对此视而不见,毕竟归根结底,做事千百件,还是做一个人,山中修真亦然。我的学生崔东山,也就是下宗首任宗主,他已经暗中将那些鬼城全部走遍,布下阵法,能够聚拢天地间的清明之气,帮助各大城中的鬼物维持一点真灵,不至于沦为厉鬼,只等旧
    大源王朝统一,新帝封正文武英灵,那些暂时废弃的大小城隍庙,立即就可以补缺赴任,若非如此,哪敢邀请姚爷爷来仙都山做客,讨骂不是"
    姚仙之身体后仰,朝陈先生悄悄伸出大拇指。
    这马屁功夫,送高帽的本领,真是炉火纯青,陈先生要是愿意混官场,还了得
    行了约莫三四里山路,路边有一座歇脚行亭,老将军在此停步,眺望山外雪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老人有感而发,忍不住与陈平安说了些边关时的故人故事。
    其实姚仙之早就听过无数遍了,但只是继续听着,不去打岔。
    老人一老,就会说些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三十岁之前的年轻人,听着往往倍感厌烦,来一句"说过了",便让老人陷入沉默。
    只是等到年轻人自己变成了中年人,尤其是等到有妻有子了,在面对自家老人唠叨的时候,耐心又往往会变得越来越好。
    等到爷爷停下话头,姚仙之眼神暗示陈先生。
    陈平安便伸手抓住老将军和姚仙之的胳膊,打趣道:"尝试一下御风滋味。"
    转瞬之间,三人便来到了青萍峰之巅。
    师侄郑又乾,铁树山的谈瀛洲,正在那边忙着堆雪人。
    小姑娘竟然堆了个丈余高的大雪人,金鸡独立状,手持竹剑。
    这会儿谈瀛洲正在洋洋得意呢,至于郑又乾堆出的那个雪人,胖乎乎的,让她不忍直视。
    见着了突然现身山巅的隐官大人,谈瀛洲立即板起脸。
    陈平安笑着与两人打招呼,为他们介绍过了老人和姚仙之。
    郑又乾作揖行礼,"小师叔!见过姚老将军和府尹大人。"
    谈瀛洲只是与那两个陌生人腼腆一笑,与隐官大人施了个万福,不过换了个称呼,"陈山主!"
    很淑女。
    陈平安笑着与老人介绍道:"瀛洲是中土铁树山龙门仙君的高徒,又乾是我君倩师兄的嫡传弟子。"
    让两个晚辈继续堆雪人,陈平安带着老人开始逛这青萍峰。
    老将军弯腰攥了个雪球,在手中不断压实,突然问道:"以后仙都山免不了要跟书院往来的,你与那天目书院和五溪书院,熟不熟"
    陈平安说道:"跟两位山长都很陌生,但是跟其中一位书院副山长,在剑气长城那边接触过,是君子。等到庆典结束,就走一趟五溪书院,拜访对方。"
    陈平安所谓的"君子",当然不是说对方的君子头衔,而是说对方的为人。
    君子王宰。
    王宰的儒家文脉道统,属于礼圣一脉的礼记学宫,恩师正是如今的礼记学宫大祭酒。当年在剑气长城,才会与陈平安开诚布公,说自家先生,与茅先生是挚友,双方曾经一起游学,故而在文圣一脉几乎香火断绝时,一直希望茅小冬能够转投礼圣一脉,自
    然不是挖墙脚,而是希望茅小冬能够找机会重振文圣一脉道统。
    除此之外,王宰其实出身圣贤之家,家族祖师,正是剑气长城的上任儒家圣人。
    离任之前,这位陪祀圣贤,私底下与上任隐官萧愻,有过一场道法切磋,当然输了。当年王宰这样的儒家君子贤人,在剑气长城,能做的事情不多,一种是担任战场记录官,类似监军剑师,再就是参与避暑行宫谍报事务,不过类似浩然天下的朝廷言官,
    并无实权,这也实属正常,那会儿的隐官大人,还是萧愻,当时住持避暑行宫事务的,还是女子剑仙洛衫和竹庵剑仙,最后他们都跟随萧愻一起叛逃蛮荒。
    当时王宰在剑气长城待了小十年,几乎没什么名声。
    老将军说道:"关系熟有熟的好处,熟悉也有熟悉的难处。一般来说,跟读书人打交道,很麻烦的。君子儒,小人儒,迂腐儒,三者各有各的脾性。"
    陈平安嗯了一声,笑了起来,"不过王宰既是君子,又不迂腐,做事情极为变通,为人处世都很有学问的。"
    老人笑道:"评价这么高难怪能够担任书院的副山长。"
    如今王宰正好是五溪书院的副山长。原本王宰这位既在剑气长城历练多年、又在战场杀妖颇多的正人君子,按照文庙的既定议程,是来桐叶洲的五溪书院,还是宝瓶洲的观湖书院,在两可之间,全看王宰自己的意见。文庙本身倾向于让王宰来桐叶洲,但是在功德林那边,陈平安听自己先生说王宰最早的想法,是要去宝瓶洲担任书院副山长,哪怕他不要副山长的头衔都没问
    题。
    所以陈平安在功德林那边,就私底下找到了已经担任学宫司业的茅师兄,帮忙引荐,又找到了那位礼记学宫大祭酒。
    看得出来,刘大祭酒来时心情并不轻松,估计是担心陈平安这个剑气长城历史上最年轻的隐官,会不会狮子大开口,提出什么过分要求。一听说是看看能不能说服王宰去桐叶洲书院,刘祭酒显然松了口气。因为他这个当王宰先生的人,最清楚不过了,王宰之所以想去观湖书院,就是奔着眼前这个年轻隐官
    去的。
    文圣一脉,从老秀才这个当先生的,到昔年那几个嫡传弟子,再加上年轻隐官在剑气长城那边的"风评",由不得刘祭酒不去提心吊胆。
    别看如今去过倒悬山春幡斋的跨洲渡船管事,一个个眼高于顶,其实当年与一排剑仙对峙,全跟待宰的鸡崽子似的,一个个缩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喘。
    文庙谍报上边,其实记录得一清二楚。
    那位大祭酒最后微笑道:"就当隐官欠我一个人情"
    茅小冬立即不乐意了,薅羊毛薅到我小师弟身上了老刘你这是没喝酒就开始说醉话了
    欺负我们小师弟好说话是吧
    大祭酒只得作罢,"玩笑话,莫当真。"
    天下修士,就数剑修最难约束,学宫和书院,很容易就遇到这类刺头,比如早年周神芝这样的老剑仙,再加上流霞洲蒲禾之流,各地书院就没少头疼。
    天底下有几个跻身上五境的剑修,是好相与的
    书院不是管不了,按照规矩行事,半点不难,只是就怕遇到一些个模棱两可的麻烦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处理起来,教人最为耗神。
    若是有个剑气长城的年轻隐官,帮忙居中调度,为学宫或是书院斡旋,某种时刻可能有奇效。
    不过陈平安还是作揖致谢,然后满口答应下来,但是只保证自己愿意出面调解矛盾,却绝对不保证某位剑修一定听自己的。
    如此一来,反而让刘祭酒觉得最好。
    老人拍了拍身边青衫的胳膊,轻声说道:"平安,以后不要因为念旧情,就不知道如何跟大泉王朝打交道,还是要该如何,就如何。"
    陈平安点头答应下来,"会的。"
    暮色里,夕阳西下。
    在这座未来青萍剑宗的青萍峰之巅,老将军站在崖畔,轻拍栏杆。
    看了眼身边的两个晚辈,老人其实都很满意了,好像恍惚之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白衣背剑少年,那会儿,仙之更是少年郎。
    策马上国路,风流少年人。白发向何处,夕阳千万峰。
    ————
    旧龙州正式改名为处州,槐黄县城。
    李槐返回家乡,身边还跟着一个寸步不离的贴身扈从,黄衣老者模样。
    正是来自十万大山的蛮荒桃亭,如今则是在鸳鸯渚一战成名的浩然嫩道人了。嫩道人在牛角渡下了渡船,环顾四周,"公子,你这家乡真是块风水宝地,果然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公子又是其中翘楚,只说这槐黄县,就是个好名字,槐花黄时,人
    间举子忙。"
    有点意思,很有嚼头。
    昔年一座骊珠小洞天落地生根,从洞天降为福地,小镇年轻一辈,就像都迎来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大考。
    爹娘和姐姐姐夫,回了北俱芦洲,娘亲还是放心不下狮子峰山脚的那个铺子。
    陪着自家公子到了小镇,嫩道人瞥了眼远处,咦了一声,嫩道人招手喊道:"这条……呸,这位小兄弟,过来一叙。"
    那条骑龙巷左护法,犹豫了一下,抬头瞥了眼李槐,再看了眼黄衣老者,一番权衡利弊,还是夹着尾巴,屁颠屁颠小跑过去。
    嫩道人低头弯腰,和颜悦色问道:"小兄弟既然早已炼形成功,为何依旧如此的……锋芒内敛"
    黄狗耷拉着脑袋。
    一言难尽。有口难言。
    炼形成功了又如何什么叫神仙日子就是裴钱不在骑龙巷和落魄山的日子!它哪里想要当什么骑龙巷的左护法,是当年那个小黑炭硬生生丢给自己的头衔,最惨淡岁月,还是那个小黑炭去学塾上课的那段日子,每次学塾下课,路过路边茅厕,小
    黑炭都要眼神古怪,笑容玩味,问它饿不饿。
    李槐蹲下身,揉了揉黄狗的脑袋。
    看得出来,这位骑龙巷左护法好像比较紧张,李槐就没让嫩道人拉着这位道友客套寒暄。
    一座旧乡塾,李槐去衙门户房那边找熟人托关系,才要来一把钥匙。
    这座昔年稚童开蒙的学塾,名义上依旧归属槐黄县衙。
    上次在中土文庙附近的鸳鸯渚那边,李槐跟陈平安讨论过一件事,得知陈平安确实有那当教书先生的想法后,只是却不在家乡当夫子,李槐就问为什么不跟大骊朝廷开口讨要这个地儿,名正言顺的事情,又不过分,大不了跟龙尾溪陈氏
    各开各的学塾。
    陈平安的回答,让李槐有些伤感。
    如今的小镇老宅里边,就没剩下几个当地百姓了。大年三十晚上,还有几户人家会走门串户梦夜饭毫不夸张的说,家乡百姓十去九空了,几乎早就都搬去了州城那边,用一个高价、甚至是天价卖出祖宅后,都成了龙州治所的有钱人,以前是除了福禄街和桃叶巷之外,
    除了那些龙窑老师傅,老百姓见几粒碎银子都难,在那段做梦都不敢想的发迹岁月里,家家户户,是那见颗铜钱难,谁兜里还揣铜钱呢,多跌价。只不过将近三十年过去了,真正守住家业的,就没几个,钱财如流水一般来又走,其中半数都还给了赌桌,青楼,酒局,很快就糟践完了家底,不少人连州城那边的新宅子都没能守住。不然就是心比天高,喝了几两酒,认识了一些所谓大户人家和官宦子弟,胡乱跟人合伙做生意,什么钱都要挣,什么买卖都觉得是财路,什么偏门财都敢
    挣,可是小镇出身的,哪里精明得过那些人精儿,一来二去,也就听了几个响,打了水漂。
    冬末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人暖洋洋。
    小镇有个老话俗语,要是转为大骊官话,意思约莫就是日头窟里,或者说是日头巢里。
    李槐走过螃蟹坊和铁锁井后,停下脚步,以前这里有个算命摊子。小时候有次跟着姐姐李柳上街买东西,李柳在店铺讨价还价的时候,李槐不耐烦,就一个人跑出铺子,在这里顺便求过签,主要是想要求一求明年的学塾课业简单些,背
    书不要再那么记不住了,挨板子到还好,只是经常被骑龙巷的那个羊角辫子笑话,难受。谁还不是个要面儿的大老爷们啦
    反正李槐当时就是一通乱晃,结果从签筒里边摔出一支竹签,年轻道士一惊一乍的,说是一支上上签。
    李槐当时年纪小,听不懂签文内容,记也记不住,李槐只听那个年轻道士,信誓旦旦说这是最好三支好签之一了,可以不收钱。
    因为担心道士反悔,要跟自己讨要铜钱,李槐得了便宜就跑路,找姐姐去了,真要钱,找我姐要,钱不够,认姐夫总成能了吧
    所幸那个年轻道士只是双手笼袖,坐在摊子后边,笑得还挺像个未过门的便宜姐夫。
    回家一说,把娘亲给高兴坏了,一顿晚饭,大鱼大肉,跟过年差不多了。
    果然是好签。
    隔了几天,因为又想啃鸡腿了,李槐就又偷摸去一趟算命摊子,假装自己是第一次来,结果又是一支好签,年轻道士说又是那三支好签之一。
    李槐再屁颠屁颠回家跟娘亲一说,油水比上次稍微少点。
    在那回家路上,还有只在李槐身边乱窜的小麻雀,差点被孩子一个蹦跳捞在手里,带回家一起那啥了。
    妇人在饭桌上问了一嘴,算命花钱不
    李槐摇摇头,我哪来的零花钱,都存着了。
    以后李柳要是嫁不出去,估计就得靠他那只从老瓷山那边捡回来的储钱罐了。
    只是这种话没必要说,李柳再嫁不出去,总也是自己的亲姐姐,而且娘亲确实太偏袒自己了,哪怕年纪再小,李槐也觉得这样不太好。
    妇人就有些怀疑,转头跟自己男人聊,那个姓陆的年轻道长,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李二咧嘴一笑,反正也没能骗着钱,骗不骗的无所谓。妇人揉了揉眼角,晓得了,那个听说喜欢嘴花花、摸小媳妇手儿的年轻道长,估摸着是瞧上自己的姿色了,打算拐弯抹角,放长线钓大鱼呢。妇人既得意,嘴上又不饶人
    ,真是个不学好的色胚玩意儿,既然认得些字,怎也不去福禄街那边给有钱人家当账房先生。
    李二只是埋头吃饭,不搭话,还是几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德行。妇人倒是没啥歪心思,自家男人再窝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点道理,要是都守不住,会被街坊邻居和嘴碎婆姨,拿闲话戳断脊梁骨的,她只是想着还能不能给娘家人
    的一个女孩,当个媒人。
    再说了,李二只是别人嫌弃挣不着钱,她不嫌弃啊。妇人就跑去那算命摊子一瞧,瞧着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得嘞,一看就不顶事啊,身上就没点腱子肉,真能下地干农活关键还穷,听说一年到头,只能借住在扁担巷
    一个喜事铺子旁边,好像隔壁就是毛大娘的包子铺。
    不然也不至于摆个长脚的摊子讨生活,谁家女子嫁给他,日子长久着呢,能落着好算了,还是不祸害娘家那个丫头了。
    李槐带着嫩道人,再去了一趟小镇最东边,孤零零杵着个黄泥房子,这里就是郑大风的住处了。
    其实李槐从小就跟郑大风很亲近,郑大风经常背着穿开裆裤的孩子乱逛,那会儿李槐也没少拉屎撒尿。
    郑大风在家乡的时候,混日子,得过且过,反正就是缝缝补补又一年,有钱买酒,没钱蹭酒,还好赌,赌技又差,哪有正经姑娘,瞧得上这么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
    如今郑叔叔不在家了,反而春联对联样样不缺,也打扫干净得不像多年没人住的地方,
    李槐知道缘由,肯定是郑叔叔留了钥匙,给落魄山的那位暖树小管事。
    想到了粉裙女童,
就跟着想到了陈平安,李槐笑了起来,双手抱住后脑勺,晃荡起来,去找董水井吃碗馄饨去的途中,随口说道:"咋个还不是大剑仙,太不像话了。"
    ————
    大骊京城,一条小胡同。
    林守一回到家中后,来找父亲。
    林守一来到偏屋,站在门口。
    父亲盘腿坐在炕上,案几上隔了一壶酒,一只酒碗,几碟佐酒小菜,都不用筷子,自饮自酌。
    双鬓微霜的男人,斜眼门口,单手提着酒碗,神色淡漠道:"有事"
    林守一点头道:"有事!"
    看那男人的架势,这个儿子要是没事,就干脆别进屋子了,而且要是没大事,在门口站着说完就可以走。
    若是有外人在场,瞧见了这一幕,估计能把一双眼珠子瞪在酒碗里打旋儿。
    生了林守一这么个"麒麟儿",任你是上柱国姓氏的高门,不一样得好好供奉起来林守一的父亲,是昔年骊珠洞天那座督造衙署,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佐官,管着些胥吏,而且先后辅佐过三任督造官,宋煜章,藩王宋长镜,曹耕心。只是当年的小镇百姓
    ,老老小小的,对官场都毫无概念,甚至都分不出官、吏的区别。加上督造署的官吏,一年到头只跟那些龙窑、窑工瓷器打交道,跟一般老百姓其实没什么交集。
    但是师伯崔瀺,曾经为林守一泄露过天机,自己的这个名字,都是父亲开口,请师伯帮忙取的。
    一个督造衙署的胥吏,能够让大骊国师帮忙给儿子取名
    傻子都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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