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一定要娶个好心的姑娘,那才是真正的福气,世间头等的招财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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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刘幽州点点头,"娘亲虽然没读过书,说话还是很实在的。"
    妇人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咱们幽州这么会说话,怎么就找不着媳妇呢,没天理了。"
    刘聚宝点头附和。
    妇人记起一事,叮嘱道:"去桐叶洲做什么,别去啊,乌烟瘴气一地儿,没啥意思的。"
    刘幽州无奈道:"娘,能不能别这么念叨了。"
    妇人取出一块帕巾,擦拭眼角。刘幽州只得安慰起来,好说歹说,才让娘亲不用辛苦挤出眼泪来。
    刘幽州没来由想起一个在雷公庙遇到的姑娘。
    一艘云中穿梭的渡船,去往文庙西边渡口,离着大概还有数千里山水路途。
    相较于皑皑洲刘氏的那条渡船,显得十分寒酸。
    但是这条从扶摇洲动身的渡船,所过之地,路上无论是御风修士,还是别家渡船,别说打招呼,远远瞧见了,就会主动绕路,唯恐避之不及。
    原因很简单。
    白帝城。
    今天这条渡船之上,除了白帝城城主郑居中。
    还有重新入主琉璃阁的柳赤诚,身穿一袭粉色道袍。以及柳赤诚那位脾气极差的师姐,韩俏色。
    这位师姐,是城主之外,公认白帝城资质最好的修道之人,曾经立誓要学成十二种大道术法,结果如今才学成了十种,问题是最后两种,尤其艰难。
    郑居中此次离开扶摇洲,重返中土,只带了两位嫡传。
    大弟子,名为名为傅噤,剑修。本命飞剑,秋蝉。腰悬一枚养剑葫。
    傅噤与师父,皆是雪白长袍。
    小弟子,顾璨。身穿一袭青衫,眉眼温和。
    他那师姑韩俏色,此刻就站在顾璨一旁,正在小声与顾璨说那些浩然山巅的奇人异士,谁与白帝城关系不错,谁与白帝城有仇怨。
    韩俏色唯一的那点好脾气,好像都给了师侄顾璨。
    先前顾璨在扶摇洲,找到了一处远古破碎小洞天的遗迹,正是她在暗中护道。只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机会出手。
    渡船上,还有个战战兢兢、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的柴伯符,沾那顾小魔头的光,历经千辛万苦,到了白帝城后,鸡犬升天了,虽说没能一举成为白帝城祖师堂嫡传,但当上了记名弟子,柴伯符的那份感激涕零,发自肺腑。毕竟天下山泽野修,谁不将彩云间的那座白帝城视为心中圣地,就像读书人眼中的文庙。
    柳赤诚带着柴伯符来到顾璨房间,只因为没敲门,就被观景台那边的韩俏色赏了一记道法。
    柳赤诚还好,柴伯符已经瞬间倒地,躺在廊道血泊中,挣扎着坐起身后,都不用柳赤诚安慰半句,独自起身,返回屋子养伤。
    大道修行,登天不易,不吃苦怎么成,习惯就好。
    乖乖敲门之后,柳赤诚晃动双袖,走入屋子,来到观景台那边,趴在栏杆上,转头笑道:"师姐,这次说不定可以遇到流霞洲那个芹藻哦。"
    韩俏色冷笑道:"狗屁仙人,见着了阿良一个屁都不敢放,怎么当的狗。"
    柳赤诚满脸殷勤笑问道:"师姐,不如我拉上顾璨,一起会会那芹藻"
    真要出了事情,有师兄担待着,怕个卵的怕。何况那个芹藻,就是个纸篾仙人,空有境界,没啥真本事,不然流霞洲南边战场,芹藻岂会毫无建树,就跟游山玩水一趟差不多,比其他那师妹,擅长战场厮杀的仙人葱蒨,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以至于一宗之主,都没资格参与议事。
    韩俏色瞬间眼神凛冽。
    柳赤诚立即举起双手,"好好,师弟保证不拉上顾璨一起闯祸。"
    白帝城韩俏色、柳赤诚这些辈分高的,本就是郑居中代师收徒,而那个所谓的"恩师",从未在白帝城现身过,所以郑居中对柳赤诚这些修士而言,就是半个师父,半个师兄。师兄之名,却有师父之实。
    中土神洲的白帝城,与青冥天下的岁除宫,十分相像。
    吴霜降降下法旨,人人愿意赴死。
    不过在白帝城,结果一样,不敢原因稍有差异,是人人不敢不赴死。
    郑居中操控人心的手段,登峰造极。
    作为当之无愧的魔道第一巨擘,郑居中在那扶摇洲战场的所作所为,被誉为"一人收官一洲山河"。
    所以如今山巅有个说法,宁肯与刘叉问剑,也别去与郑居中问道。
    顾璨对此深有体会。
    前些年,他重返了一趟"书简湖"。被迫一次次更换身份,是那宫柳岛刘老成,是青峡岛刘志茂,是昔年师姐田湖君,是云上城的一个书铺掌柜,是那少年曾掖……
    柳赤诚趴着,哈欠连天,转过头,脸颊贴着栏杆,笑望向顾璨。
    白帝城,"狂徒"顾璨。
    可是柳赤诚眼中,这个小师弟,却是极为出彩的年轻儒生模样,身材修长,面如冠玉,满身书卷气。
    虽然有那"狂徒"的绰号,但是任何人亲眼看到年轻人,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行,全然没有一点狂生的狷介气。
    在顾璨离开"书简湖"后,郑居中亲自赐下了一枚符印给这位嫡传弟子,边款篆刻有云游五岳东道主,拥书百城南面王。
    底款印文,吾心悖逆。
    柳赤诚咦了一声,"哪家神仙,胆子这么大,竟敢主动靠近咱们这条渡船"
    顾璨举目远望,是一条水运浓郁、建有雕梁玉栋的仙家渡船,极为精巧。
    韩俏色作为仙人境修士,要比顾璨目力更好,轻声笑道:"是渌水坑的那个肥婆娘,骤然高位,就摆起阔来了。"
    渌水坑青钟夫人,从偏居一隅的大妖,横空出世,崛起极快,如今名义上掌管着浩然九洲的陆地水运。
    而且还是礼圣钦定的身份。
    从文庙到山上,也就都没什么异议了。
    说来奇怪,除了几大儒家文脉,以及诸子百家的老祖师,礼圣几乎从不对浩然天下的山巅修士,说什么对错,讲什么规矩。
    是真的不管。
    所以如今这位青钟夫人,真是做梦一般,每天都有恍若隔世之感,自个儿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礼圣封正的陆地水运之主
    而她对郑居中,确实心存感激,好像没有这位白帝城城主,就遇不上那位表面上柔柔弱弱的女子了,就会错过那场大战,说不定还要站错阵营,然后哪天一个不小心,就要被火龙真人那个老王八蛋几巴掌拍个半死……每每想到这里边的天壤之别,她就对郑居中感激增添一分。
    半死不活的柳赤诚突然站得笔直,啧啧称奇道:"巧了巧了,渡船上边,竟然还有百花福地花主,四位命主花神都在呢,五位神仙姐姐,美极了,各有千秋,大饱眼福,只是不知有无机会眼福变艳福……"
    韩俏色嗤笑道:"想要艳福还不简单,你一头撞上去,渡船那边的山水禁制,你撞不开,我可以帮你。"
    柳赤诚是真有这个念头。
    那条渡船逐渐靠近。
    顾璨遥遥抱拳行礼。也不管对方渡船的渌水坑青钟夫人,和百花福地五位娘娘看不看得见,放不放在心上。
    韩俏色微微一笑。
    如此一来,柳赤诚就没脸跑去寒暄了。
    郑居中并未露面,大弟子傅噤倒是现身了,其中一位命主花神,神色复杂,痴痴望向那个曾经被浩然天下视为"小白帝"的傅剑仙。
    而那位福地花主,姿容绝色,仪态万方,身穿一件锦绣法袍,绣百花。
    她饶有兴致地望向那个名声鹊起的年轻修士,顾璨。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一身由内而外的书卷气,怎就是那狂徒了
    ————
    正阳山的祖师堂议事,千年以来,从未如此频繁。
    今天议事完毕,一位女子祖师在一道道剑光依次亮起过后,这才御风离开祖山,返回自家山头,都没个伴儿。
    她期间路过了合称眷侣峰的大小孤山,一直闲置,不曾开峰,因为正阳山太久没有一对剑修道侣,能够联袂跻身地仙了。
    曾经名动一洲的仙子苏稼,最有希望在此修道,可惜大道无常,三十年过后,许多如今刚刚入门的年轻弟子,再听说这个名字,都要一脸茫然了。
    然后她绕过了仙人背剑峰,先前她还专程停下身形,她不是剑修,却依循祖例,恪守规矩,单手掐剑诀,低头遥遥致礼。
    只是低头之时,这个名叫田婉的女修,泛起一丝冷笑。再抬头,她又已经是肃穆神色。
    这座山峰,高度仅次于祖山,山巅插有一把正阳山开山老祖的遗物长剑,品秩不高,并非半仙兵,但是意义重大。
    那位祖师爷立下一条铁律,只有等到正阳山的后世剑修,能够百岁剑仙,才可以取走这把长剑,重新放入祖师堂,可谓用心良苦。所以此地又名剑山。
    正阳山的护山供奉,白猿袁真页,就常年在这座背剑峰修行,作为远古后裔的搬山之属,袁真页有个好名字,山中真业,寓意"巅",随着正阳山成功跻身宗门,这头白猿的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故而每次袁真页在别处山头偶尔现身,门内弟子们一声声搬山老祖,喊得震天响。
    尤其是有小道消息开始在山上流传,搬山老祖其实很快就是惊世骇俗的上五境修为了。
    所以也有不少年轻修士,干脆就尊称为搬山大圣。
    宝瓶洲第一位上五境的五岳山君,是披云山魏檗。那么自家这位护山供奉,就会是第一位精怪出身的上五境修士。
    正阳山的人心,从未如此凝聚,修士的精神气,从未如此激荡昂扬。
    哪怕只是一个刚刚进入山头的外门子弟,哪怕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少女,都开始觉得曾经广袤无垠的宝瓶洲,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小了,他们的视野和心思,会飘去剑修如云的盟友北俱芦洲,会飘去南边那个处处废墟好像个破败篓子的桐叶洲。
    守得云开见月明,是说那风雷园的李抟景死了。
    如日中天,是说正阳山不但跻身了宗字头,还在着手打造下宗,虽说好像有些坎坷,但是没有谁怀疑正阳山一定会拥有一座名正言顺的下宗。放眼整个宝瓶洲,连那山上执牛耳者的神诰宗,都无法拥有一座下宗。
    如今正阳山的好事者,最喜欢评点一洲风云人物,山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修士,都由衷觉得那李抟景也就是幸好死得早,不然肯定晚节不保,迟早会被正阳山的某位年轻剑仙轻松击败。
    田婉返回茱萸峰,她的修道之地,十分简陋,就是位于山坳中的一处雅静庭院,都不在视野开阔的山中高处。
    她既是正阳山祖师堂的田婉,一个座椅位置很靠后的女子祖师。管着正阳山很清水衙门的山水邸报和镜花水月,其实名义上田婉也执掌情报一事,只是早就被祖师堂掌律一脉给架空了,她没资格真正插手这档子事,只有等到出了什么纰漏,再把她拎出来就是。
    所以田婉是正阳山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祖师堂成员。祖师堂内,有她不多,没她不少。
    没教出什么剑术超群的得意弟子,也没什么话语权,只是守着一座访客寥寥的茱萸峰,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可怜茱萸峰,因为田婉,得了个"鸟不站"的说法。
    可她也是那位"言尽天事"邹子的师妹。
    还是某一处秘密议事的二十人之一。
    在那一处无需修士亲至的山水秘境当中,三山福地万瑶宗的宗主,那个仙人境修士韩玉树,资历浅,座椅位置,倒数第二,只比位置垫底的琼林宗宗主稍好,每次议事,这两位,完全说不上话,几乎只能听命行事,很难与谁讨价还价。
    最近几十年内,还吸纳了一拨年轻人,筛选极为严格,某人哪怕只是成为候补之人,就需要某位在座之人的推荐,以及最少半数人的点头认可。出现了任何差池,就有极为严重的连累责任。
    比如北俱芦洲的徐铉,那个大剑仙白裳的唯一弟子。是琼林宗宗主推荐。
    还有流霞洲的梦游客,夜航船上化名邵宝卷的容貌城城主。是刑官推荐。
    以及某种意义上,属于第一个揭开大战序幕的人,此人来自桐叶洲。正是他无意间撞破了扶乩宗的那个隐患。在那之后,牵一发动全身,才有了太平山变故,君子钟魁身死,沦为鬼物,背剑老猿被太平山老天君重伤,还有一个身份隐藏极深、与那浣纱夫人有些牵扯不清关系的年轻道士,最终这两头大妖,又不幸被观道观老观主寻见踪迹,后者身魂两分,丢入了藕花福地。
    只不过这些年轻人,如今都还是候补身份,暂时无法参与议事,更不清楚上边二十人的身份。
    田婉开启宅子的山水禁制,步入其中,在正屋焚香后,坐在蒲团上,从袖中摸出一只签筒,神情凝重,轻轻摇晃,摔出一支竹签,拈起一看,松了口气,虽然不是上签,却也不好不坏,中下签,她很知足了。上次的抽签结果,差点让她道心失守,竟是一支下下签。田婉不得不借助师兄留下的一道护身符,帮忙更换运势,果不其然,时来运转,出现了生机,虽说依旧凶险,可是她自有应对之策。
    田婉收起那枚竹签入袖,打烂签筒,然后闭上眼睛,下意识伸手捻住手腕上的红线,片刻之后,猛然起身,身形瞬间消散。
    茱萸峰人去山空。
    正阳山再无祖师田婉。
    一位老妪,乘坐一条去往老龙城的渡船。
    一位少女,则登上一艘去往牛角山渡口的渡船。
    人生到处,飞鸿雪泥,有过痕迹,又不久留。
    这就是田婉的修道宗旨。
    还有一位姿色平平的妇人,先是在茱萸峰呵气结云,伞盖大小,凭借阵法,缩地山河,在宝瓶洲中部一片雨云中出现,与一场滂沱大雨一同落在人间大地,雨滴凝为人形,她悄然来到旧朱荧王朝的一处藩属小国郡城,找到了那坊间书肆,化名何颊的苏稼。
    作为苏稼的登山修行领路人,最早的传道恩师,田婉似乎要来这里与苏稼道一声别。
    因为大雨缘故,天地灰蒙,撑伞都难行走,书肆生意比以往要冷清许多,田婉收起油纸伞,何颊蓦然抬头,满脸惊喜。
    只是田婉心中幽幽叹息一声,转头望去,一个青衫布鞋的修长男子,面容年轻,却双鬓雪白,手撑雨伞,站在铺子门外,微笑道:"田姐姐,苏仙子。"
    田婉终于明白为何先前卦象签文,会是下下签了。
    原来是这个桐叶洲的姜尚真,好死不死盯上了自己。
    姜尚真站在门槛上,收起雨伞,轻轻晃掉雨水到门外,抬头笑道:"我叫周肥,落魄山供奉,首席供奉。"
    姜尚真也不再看那田婉,视线越过妇人,直愣愣看着那个化名何颊的苏稼,"苏仙子,听没听说过镜花水月的一尺枪和玉面小郎君,他们两个,曾经争吵你与神诰宗的贺小凉,到底谁才是宝瓶洲的第一仙子。一尺枪虽然觉得是贺小凉更胜一筹,但是他也很仰慕苏仙子,当年远游他乡,原本打算是要去正阳山找你的,可惜没能见着苏仙子,被荀老儿引以为憾。"
    姜尚真斜靠大门,"在我看来,贺仙子已是山巅人,愈发仙气飘飘,苏仙子却是出淤泥而不染,两种人,一般好。"
    就像个登徒子,打情骂俏来了。
    苏稼一头雾水,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怪话连篇。
    田婉突然大笑道:"姜老宗主莫不是以为胜券在握了"
    姜尚真目瞪口呆,以雨伞指向那妇人,颤声道:"你你你……"
    田婉反而觉得有些不妙了。
    一条渡船上,老妪转头望向屋门那边。
    一个白衣少年以合拢折扇轻轻敲门,轻声道:"千里姻缘一线牵。"
    另外那条去往老龙城的渡船上,一个"姜尚真"则斜靠栏杆,站在那个船头赏景的少女身旁,"只羡鸳鸯不羡仙。"
    书铺这边,田婉蓦然又一笑,"姜尚真与崔东山联手,好像也不过如此。"
    姜尚真摇摇头,眼神幽怨道:"田姐姐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不能瞧不起我那崔老弟。"
    宝瓶洲东海之滨,邻近齐渎入海口。
    山野之中,一位樵夫缓缓而行,一棵树上,白衣少年坐在树枝上,双手抱住后脑勺,懒洋洋道:"落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长恨此身非我有。"
    宝瓶洲西边大海中,一位背剑男子辟水远游,转头望向不远处,满脸笑意,"不如怜取眼前人。"
    书铺里的妇人,怔怔无言。她不敢赌命。
    姜尚真笑道:"大概这就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妇人深呼吸一口气,"要如何处置我"
    姜尚真安慰道:"放心,我家山主,最是怜香惜玉了!"
    ————
    龙须河畔的铁匠铺子。
    圆脸姑娘坐在檐下竹椅上,她目不斜视,望着远处的龙须河,轻轻喂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一旁嗑瓜子的刘羡阳立即转过头,笑脸灿烂道:"啥事只要是余姑娘发话,小生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化名余倩月的棉衣姑娘,随口问道:"蟾宫折桂,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刘羡阳半蹲弯腰,手拎竹椅,连人带椅子一起往赊月那边挪了挪,也没太过得寸进尺,免得唐突佳人,哈哈笑道:"说那科举中第金榜题名嘛。余姑娘,真不是我吹牛,陈平安那个小王八蛋的落魄山上,有个叫曹晴朗的读书人,年纪不大,很正儿八经一人,在家乡福地那边,早些年前,不过少年岁数,就连中三元!到了这边,还是厉害得很,这不前些年曹晴朗进京赶考,就成了榜眼,大骊王朝的榜眼!差不多就是咱们宝瓶洲一洲读书种子里边杀出一条血路的榜眼了,这分量,啧啧……"
    赊月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刘羡阳的胡扯,终于忍不住疑惑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听着跟你也没一颗铜钱的关系啊。你到底要吹什么牛"
    不过跟刘羡阳聊天有一点好,这家伙最敢骂那个落魄山山主。
    刘羡阳笑着瞥了眼余姑娘,再眨眨眼,见那余姑娘好像是真没听明白,刘羡阳只得咳嗽一声,开始解释其中的缘由,"实不相瞒,曹晴朗的科举制艺本事,不敢多说,至少有一半是我的功劳,因为我每次去落魄山那边串门,都要与这孩子聊些治学心得,余姑娘,你是知道的,论行万里路,我比那个小王八蛋,只是略逊一筹,可要说读万卷圣贤书,呵,我是这个,陈平安就是这个。"
    刘羡阳说到这里,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再翘起小拇指,指了指落魄山方向。
    好像聊着聊着,就把正事聊没了。
    赊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她在这边,也没个正事可做。在这异乡的日子,就跟那条龙须河差不多,晃晃悠悠。
    她突然轻声说了句,依旧像是在自言自语,"老鸭笋干煲挺好吃的。"
    刘羡阳有些难为情,"买鸭子钱,不便宜。"
    赊月问道:"捡颗河边石子,也要花钱"
    刘羡阳笑容尴尬,最近在河边找鸭子愈发难了。
    赊月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最大疑惑,"为什么陈平安那么怕你"
    那个家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都敢合道半座剑气长城,在那边他要跟龙君当邻居,还要面对文海周密的算计,一个人守了那么些年,还给他活着回了家乡。
    刘羡阳背靠椅子,伸长双腿,伸了个懒腰,"那也不叫怕吧。"
    赊月问道:"那算什么"
    刘羡阳想了想,说道:"不好说。陈平安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打小就是,很难理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跟宋搬柴当了那么些年的邻居,也没占过半点便宜,甚至都不会羡慕。你说他什么都不在乎吧,又不是,我认识他起,陈平安每天就合计着什么挣钱,我就纳了闷了,那么着急挣钱做什么。那会儿刚成了窑口学徒,小小年纪的,一颗颗铜钱都只差没帮忙取名字了,可也不像是攒媳妇本啊,当年陈平安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榆木疙瘩,听墙角都不会。"
    赊月更加疑惑,"你们两个,这么不一样,怎么混一块去的。"
    刘羡阳笑道:"当年在泥瓶巷,陈平安等于救过我一命。我脸皮薄,从没说过谢谢,就换个法子,跟他说,这边只要跟着我混,保管吃香喝辣。不过陈平安当了学徒后,就已经吃喝不愁了,反而是我,花钱大手大脚的,每次领了工钱,不是请客,就是瞎买,所以还要经常跟他借钱花。他记账也记账,一笔一笔的,那会儿就有点账房先生的样子了,可就是从没开口跟我讨过债。"
    赊月眨了眨眼睛,转过头问道:"都清楚记账了,肯定还是会想着你哪天能还钱吧"
    刘羡阳摇摇头,"余姑娘,你这就不懂了吧,他记账,只是记账自己挣过多少钱,真心从没想着我还。陈平安借过很多窑工、学徒钱,好像从一开始,也都没想着他们还,能还是最好,不还也不问了。但是有一点,我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还钱,下次借钱,陈平安依旧毫不犹豫,有多少给多少,可是别人,只要借钱一次不还,陈平安不管被人说什么,就要在心里边记账了,至多再借一次,在那之后,他就都打死不借钱了,一颗铜钱都不给。"
    赊月扯了扯嘴角,呦,这也能拿来炫耀啊,脸皮够厚,不愧是读书人。
    刘羡阳笑道:"给余姑娘说件事好了,当年我们仨去偷瓜,小鼻涕虫负责踩点,我搬瓜,陈平安帮忙望风。偷了瓜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分赃,你猜怎么着,陈平安那家伙次次都不吃,就看着我和顾璨在那边狂啃,怎么劝他都不吃。偷了瓜又不吃,却愿意望风,你说他图个什么有次给瓜田主人撞见了,我和顾璨立即撒腿狂奔,回头一瞧,好嘛,那小子就站在原地,也不跑。"
    赊月说道:"跟后来的那个隐官,太不一样了。"
    刘羡阳问道:"不一样不是太一样了吗"
    赊月沉默片刻,"那么小年纪,又是乡野长大,所以其实陈平安的那个举动,很没有……人性。还是换种说法好了,很不符合人之常情。"
    刘羡阳不怕陈平安,她很怕那个年轻隐官啊。
    而且刘羡阳越说这些陈年旧事,赊月就越怕。
    一个小小年纪,某些人性就似乎开始趋于神性的人,赊月作为一位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转世,反而更怕。
    "所以说他是个怪人啊。"
    刘羡阳笑道:"之所以是朋友,顾璨是小,觉得有陈平安在身边,什么都不用怕。至于我,不过是认准一件事,不管陈平安怎么想的,反正他这人,从不害人。我那会儿就笃定,不管我身上是只有几颗铜钱,还是从姚老头那边学完了手艺,成了最好的窑工师傅,然后发迹了,手里边攥着几千两银子,大半夜的,觉都不敢睡了,那就喊陈平安当邻居,这家伙肯定都会像个傻子那样,帮我望风,守着银子。"
    赊月稍稍松了口气,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挺傻乎乎的。"
    刘羡阳笑道:"陈平安这个人,向前走,不需要有人推着他走,但是他好像在心里边,需要有那么个人,不管是走在前边,还是站在远处,他能瞧得见,就心里有底了。他不怕走远路。他只怕……走错路。看到刘羡阳是怎么活的,陈平安就会觉得自己知道了怎么过上好日子,有盼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小就懂得一个道理,好像有些事情,错过一次,就要伤心伤肺,揪心很久,比起挨饿挨冻这些个吃苦,更难熬。我那会儿就只是觉得,陈平安没道理活得那么辛苦。说实话,当年我认为陈平安死脑筋,混不开,没挣大钱的命,估摸着成家立业之前,就只能跟在我屁股后头当个小跟班了,小鼻涕虫再当他的拖油瓶,跟屁虫。"
    "在他心里,泥瓶巷的小鼻涕虫,和那个曾经给他饭吃的婶婶,就是……他的另外一个家。绝对绝对再不能失去一次了。他必须死死护住这么个小地方。因为顾璨的娘亲,是他的长辈,亲人,小鼻涕虫就是他的弟弟。"
    "天底下哪有生下来就喜欢吃苦的人"
    "一个没读过一天书、爹娘早逝的孩子,说句难听的,家教使然那么点大的人,虚岁五岁,再能记住爹娘的好,他又能记住多少所以陈平安不是为了做好人而做好人,他当然是有所求的,而且不外求。他是想要跟老天爷做一笔买卖。
    他听过了老槐树下老人们的老话,什么好人有好报,什么多做好事,下辈子就还能投胎做人。所以他要做一辈子的好人,连爹娘那份,一起算上。"
    "做了一百件好事,那么只要老天爷不总是打盹,能瞧见几件,他就等于赚到了。"
    "所以少年时候的陈平安,既不怕死,又最怕死。不怕死,是觉得活着也就那样了,最怕死,是怕好事没做够,远远不够。"
    "心地就是福田,言行就是风水。所以要懂得惜福,要能够藏风聚水。"
    直到这一刻,赊月才发现一件事,别看刘羡阳平时吊儿郎当的,正儿八经说话起来,还真像个读书人。
    刘羡阳不知何时拿出了一壶酒,弯着腰,喝着酒,看着远方。
    赊月问道:"有想过会变成今天的光景吗"
    刘羡阳笑道:"我,陈平安,顾璨,当年怎么想都想不到今天的。"
    赊月点点头,"都差不多,路上走着走着,就是这样了。"
    小雨朦胧润如酥,有婀娜女子撑伞,在河畔姗姗而行,好似轻入画卷中。
    她只是路过铁匠铺子,走向那座拱桥。
    刘羡阳神色古怪起来。
    赊月望向那边,问道:"她就是泥瓶巷的稚圭吧"
    刘羡阳点点头。
    赊月问道:"你们都这么熟了,不打声招呼"
    刘羡阳笑嘻嘻不说话。
    王朱不知为何,独自还乡,走过了那座没有神像的龙须河水神祠庙,香火很一般,因为不远处那条铁符江的水神娘娘,是大骊王朝品秩最高的江水正神。再稍微远些,过了棋墩山和红烛镇,就是绣花、玉液和冲澹三江祠庙,哪个不比河神庙的官大。
    过了拱桥,她走入小镇,随便闲逛,督造官衙署,县衙,杨家铺子,一处荒废的学塾,二郎巷的袁家祖宅,一一路过,然后她撑伞,站在骑龙巷台阶下,不远处就是相邻的压岁铺子和草头铺子。
    雨水渐大,雨幕沉沉,白昼如夜,雨水沿着台阶上流淌而下,就像一条蹦蹦跳跳的溪涧。
    草头铺子大门口,搁了条长板凳,一个眉眼飞扬的青衣小童,正陪着一位目盲老道士,各自翘起二郎腿,在那边侃大山。
    瞧见了王朱后,陈灵均就跟见着了鬼差不多,大致晓得那女子身份和根脚的老道士贾晟,也好不到哪里去,哥俩不约而同地挪了挪屁股,并肩而坐,相互壮胆。
    两人正襟危坐,没有二郎腿了。
    等到那个天底下最不需要撑伞的小娘们,沿着骑龙巷,一步步拾阶而上,彻底走远了,两个难兄难弟,这才如释重负,哈哈大笑,豪气干云。
    龙门境老神仙抚须感叹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能够遇到灵均老弟,人生幸事啊。"
    陈灵均唏嘘不已,"可惜咱哥俩境界虽高,就是手里钱少。有钱道真语,无钱语不真,所以我才会在魏夜游那边抬不起头。有钱好啊,挣钱难啊,如果神仙钱跟这下雨差不多,就爽利了。"
    老道士摇头道:"兄弟二人,钱够花就行了,咱们毕竟不是山主那般的天纵奇才,挣钱一事,随缘就行了,反正无求到处人情好,不饮任他酒价高。"
    王朱走到泥瓶巷后,快步而行,然后骤然间停步,刚好站在某人的祖宅外边。
    而隔壁宅子门口,坐着一个落拓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满身寒酸气,一把油纸伞,横放在膝,好像就在等王朱的出现。
    若是骑龙巷那边的陈灵均见着了此人,保管跳起来就是一巴掌,都姓陈,本家兄弟嘛。
    陈浊流。
    之前悄无声息走了趟齐渡入海口的云林姜氏,不过是游历。
    但他哪怕只是遥遥现身,就已经让王朱心神不宁,不得不再次出关,最终选择返回小镇。
    那个青衫书生站起身,以伞拄地,笑问道:"但知江湖者,都是薄命人。小小孽障,是也不是"
    王朱脸色惨白,沉默片刻,眼神坚毅道:"去别处打。"
    陈浊流笑道:"暂时没想法。不如一起去趟中土文庙"
    王朱问道:"宁姚去不去"
    陈浊流摇头道:"多半不会。"
    好不容易才与浩然天下撇清关系,没理由让一座飞升城再次裹挟其中。
    王朱说道:"我更不会去。"
    陈浊流问道:"我答应了吗"
    王朱攥紧手中油纸伞,一言不发。
    陈浊流笑了起来,"行了,今天只是叙旧,顺便提醒你一句,别想着通过归墟去往蛮荒天下作威作福,会死的。"
    王朱还是默不作声。
    陈浊流摇摇头,"蠢是真的蠢,一如当年,没半点长进。唯一的聪明,就是知道凭借直觉,躲来这边,知道当着我的面逃去归墟,就一定会被砍死。"
    王朱问道:"归墟那边,有陷阱是养龙术一脉的练气士"
    陈浊流啧啧称奇道:"倒也没蠢到死。"
    青衫书生打开雨伞,与王朱在小巷擦肩而过。
    王朱没有转头,问道:"为什么要救我一次"
    那书生一步步踩在泥泞里,跟凡俗夫子没什么两样,微笑道:"斩龙术比起养龙术,更加希望世间有真龙。还有就是你太瘦了。"
    王朱皱紧眉头。
    那人的言下之意,再简单不过,养肥了再由他来杀。
    王朱在那人走出泥瓶巷后,一双金色眼眸,满是恨意。
    她最后背靠墙壁,看着相邻的两座小宅子。
    而陈浊流去了骑龙巷那边,从骑龙巷拾级而下。
    陈灵均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蓦然一惊,跳起身,哈哈大笑,双手叉腰,站在铺子门槛上,"陈老弟,你他娘的是不是没了盘缠,靠两条腿走来的槐黄县啊不然需要这么久让小爷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那叫一个好等啊!早跟你说了,都是北岳地界,我与那魏大山君是好友,你只要报上我的名号,喝酒不花钱,坐船天字号!"
    估摸着几座天下的蛟龙水裔,也就只有陈大爷,敢与一位斩龙人,说一句好等了。
    裤管沾满泥泞的寒酸书生,一路小跑下台阶,到了草头铺子檐下,收起雨伞,笑道:"给忘了这茬。"
    陈灵均一巴掌打在那书生脑袋上,气呼呼道:"忘啥都行,能忘这个你一个别洲外乡人,真要遇到了山上凶险的意外,让人晓得你兄弟的朋友是那披云山魏山君,可以救你一条小命的!"
    书生微笑点头,然后歉意道:"我不能久留,喝过一顿酒,就要远游一趟。"
    陈灵均神色黯然,都想好了怎么款待这个斩鸡头烧黄纸的兄弟,自家落魄山要怎么逛,披云山那边该如何跟魏檗打个商量,怎么才可以带朋友多逛几个外人去不得的山水形胜之地,怎么喝一顿酒就要走了。
    不过陈灵均很快就笑容灿烂起来,兄弟嘛,要体谅。
    陈灵均立即转头与老道士吆喝道:"贾老哥,整一桌酒菜!"
    老道士很给面子,大笑道:"灵均老弟都发话了,必须整桌好的!"
    书生提伞跨过门槛,突然问道:"如果世上只能有一条真龙,你觉得谁来做比较合适"
    陈灵均嘿嘿笑道:"瞧瞧,这还没喝酒呢,就说上大话啦,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喝酒就这样,喝了酒,数天下豪杰,只有酒桌旁边几个了。"
    他挤眉弄眼,故意压低嗓音道:"知不知道那个叫王朱的娘们,真龙!她就是咱们这儿走出去的!这不她就刚刚路过骑龙巷,与你是前后脚的事儿,她还与我打招呼了呢,一口一个灵均小哥,害得我都有些难为情了,知道为啥我与她熟络吗我家老爷,打小就跟她是邻居,什么关系,青梅竹马算个屁,是这个……"
    陈灵均伸出双手,大拇指互敲。
    落拓书生,一笑置之。
    他伸手摸了摸陈灵均的脑袋。
    结果挨了那兔崽子一肘,大骂道:"放肆!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儿子呢!"
    ————
    一艘流霞舟,快若惊鸿,倏忽现身,眨眼功夫,就稳稳当当停靠在了北边渡口。
    走下三人,秃鹫一样的少年,眼神凌厉。
    一个提笼架鸟的俊公子,风流倜傥。
    还有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子。
    正是在扶摇洲跌境、在流霞洲养伤出关的大修士,刘蜕。
    流霞洲两位仙人,师出同门,宗主芹藻,师姐葱蒨。
    憋了一路都没敢说话的芹藻,终于忍不住说道:"师姐,真要跟那个家伙计较一番"
    他是在说那个先前做客宗门、专程拜访师姐的阿良。
    葱蒨怒目相视,"又不需要你动手,到时候就一旁待着去。"
    那个岁数极老、却是少年面容的大修士刘蜕,幸灾乐祸道:"在这里打,阿良肯定吃亏。"
    一个竹杖芒鞋的大髯老者,身边跟着背书箱的少年,和背着大行囊的少女,分别名叫琢玉和点酥。
    在问津渡一处仙家店铺内,有山上仙师,正在与掌柜问询一幅镇店之宝的字帖,是怎么个价格。
    那是一幅木石图,据说是苏子真迹,铺子刚刚从扶摇洲那边得手。
    坡石小丛竹,枯木一株,野趣盎然。
    竹杖老者笑眯起眼,在一旁听着双方砍价。
    点酥轻声道:"老爷,是赝品啊。"
    老人摆手道:"别乱说。"
    少年翻了个白眼。
    店铺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也没计较什么。
    但是一个年轻伙计恼火道:"怎就是赝品了,十数位丹青圣手都帮忙勘验过了,是真迹无误!"
    竹杖老人赶紧拉着少年少女离开铺子。
    在那泮水县城内,一位年轻俊美的白衣青年,腰悬一根柳条。身边一位而立之年模样的男子,斜背一把油纸伞。
    两人身边,有两位女子,一位头戴幂篱,身材修长。还有一位名叫纯青的少女。
    在文庙四方,还有那北俱芦洲的天君谢实,大剑仙白裳,大源王朝卢氏皇帝,崇玄署云霄宫宫主,大源国师杨清恐。
    宝瓶洲的神诰宗天君祁真,大骊王朝宋长镜。
    有那身边携带两位美娇娘的年轻皇帝,在渡船靠岸时,他犹豫了一下,摘下了身上那件大霜甲,将这枚兵家甲丸,交给一旁那个名叫撷秀的美人。
    有个白发紫衣的赤脚老人,腰间悬挂了一枚酒葫芦,从天幕处现身,如星辰坠入大地。
    穗山山神和九嶷山神,各自离开山岳辖境,然后联袂赶赴文庙这边。除此之外还有五湖水君,也在赶路。
    桐叶洲那边,是玉圭宗新宗主韦滢,独自前来文庙。
    文庙功德林。
    一位老秀才没那观棋不语的瞎讲究,正在教两个下棋老夫子如何下棋,下棋双方自然不会听他的,老秀才几次想要帮着谁落子,都给拍掉手,老秀才痛心疾首道:"怎么有你们这么不想赢棋偏要输棋的人来来来,真心听我一次,董老儿,你就落子在这里,这样的神仙手,石破天惊,我都要担心这棋盘加桌子,都扛不住这份万钧气势……"
    始终无人理睬。
    老秀才突然想起一事,"董夫子,你好像没有功名"
    那位姓董的老夫子也懒得计较老秀才的明知故问,笑道:"当时并无科举。"
    老秀才捻须点头,转去对另外一人说道:"周山长,进士出身,了不得啊。"
    很快就又补了一句,"可惜就是藩属小国,考的人少,进士多,含金量,略微不足啊。"
    那位书院山长点头道:"那是肯定不如文圣再传弟子的榜眼了。"
    "这么聊天就没劲了。"
    老秀才摇摇头,"周山长,知道为啥你如今才是书院山长,死活当不上大祭酒吗"
    那位曾经的鱼凫书院山长,"不知。"
    老秀才小声道:"可能是因为你叫周密,名字没取好。"
    周密忍了忍,算了。骂不过文圣。
    只能被老秀才烦,难不成跟老秀才坐而论道,切磋学问换成一般的书院山长、君子贤人,估计就要直接改换文脉了。
    董夫子突然站起身,说要去接待客人。
    周密也差不多,北俱芦洲那边有人需要他出面接应。
    两个臭棋篓子一走。
    只留下老秀才坐在石凳上,棋局反正也看不懂,一个人闲来无事,就把弟子们都想了个遍。
    老人有些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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