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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收剑姿势,师出同门的两人,便迥然不同,一个干脆利落,一个风.流写意。
    一个毕恭毕敬喊大师姐。
    一个笑着喊了声秀秀姐。
    阮秀点了点头,只是说了句,"来了啊。"
    小姑娘在阮秀身后探头探脑,奇了怪哉,剑仙一来来俩呀,瞧着不是神仙眷侣了,那个模样可周正坏了的少年,一看就是喜欢秀姐姐的。
    方才喊了秀秀姐
    啧啧啧。
    小姑娘觉得这小剑仙,惨兮兮。
    徐小桥摘下包裹,递给阮秀,笑道:"压岁铺子的糕点。"
    阮秀笑了起来,接过包裹,稍稍掂量了一下,便更开心了。
    小姑娘心中腹诽不已,瞧瞧,还不如一包裹糕点,来得让秀姐姐高兴。
    真想把这少年一棍子打晕了,拖回洞府当那未来的压寨夫君,先养着呗,好看真能当饭吃的。至于所谓的洞府,也就她一个人了。
    阮秀小心翼翼掏出一块桃花糕,放入嘴中,顿时满脸笑意。
    然后捻了一块糕点给小姑娘,小姑娘一口吞下,味道如何,不晓得。
    阮秀问道:"给钱没"
    徐小桥说道:"给了的。"
    阮秀点点头,却说道:"我去那儿,不用给钱。"
    徐小桥哑口无言。
    谢灵更是心情复杂。
    徐小桥说道:"师父让我问大师姐,要不要回去。"
    阮秀说道:"回啊,怎么不回。我还要听小米粒讲故事,这么久没见面,小米粒又可以瞎编出很多了。"
    徐小桥觉得这样的理由,阮秀说了,反而是最天经地义的。
    ————
    在一处旧朱荧王朝藩属小国郡城的坊间书肆,卖书人,是位姿色寻常的年轻女子,名为何颊,身段极好,哪怕脸蛋不够出彩,仍是让许多浪荡子,常去书肆那边晃悠,不过谁也没占着什么便宜,至多就是嘴花花一番。那年轻女子言语不多,对此更是置若罔闻。也有那家境殷实却也算不得郡望士族的年轻书生,来此买书,是那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天黄昏中,何颊坐在柜台后边,正在翻看一本书籍,看了眼天色,就要起身关了书肆,回住处休歇,不远,就隔了两条巷弄。
    她刚放下书籍,便发现书肆门口外边,站着一个背剑的年轻男人,哪怕不修边幅,依旧是难掩英俊容貌,玉树临风,如楠如松,美质粲然。
    她柔声道:"这位公子,对不住,小店要关门了。"
    他站在门槛外边,好像一步都不敢跨出了,嘴唇颤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一些,"刚好路过这边,想要买几本书,不是有意找你的。"
    何颊心中微微叹息,这么蹩脚的理由,你自己不信,骗得了别人吗
    只是何颊却没有多说什么,坐回椅子,拿起了那本书,轻声说道:"公子若是真想买书,自己挑书便是,可以晚些关门。"
    年轻男人依旧没有跨过门槛。
    何颊就只是低头翻看书籍,借着夕阳余晖,哪怕如今境界不值一提,可到底不是凡夫俗子,依旧不觉得如何为难。
    他鼓起勇气,颤声道:"随我去风雷园吧好不好,苏稼"
    哪怕她没有施展那点障眼法,哪怕她真的改成了如今容貌,他依旧可以一眼就认出她来的。
    哪怕光阴长河倒流,她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哪怕她又突然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刘灞桥都不会在人海中错过她。
    只是这些话,他怎么说得出口,又凭什么说这些。
    何颊抬起头,皱了皱眉头,"我虽然不再是祖师堂嫡传弟子,但是名字还在正阳山外门谱牒上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刘公子,你为何有此说"
    何颊停顿片刻,"但是如今我算是下山历练,刘公子就别喊我苏稼了。"
    刘灞桥只觉得心肝肚肠都绞在了一起,哪怕已是一位大道可期的金丹瓶颈剑修,依旧在这一刻觉得窒息,都想要弯腰喘口气了。
    刘灞桥问道:"你如今叫什么"
    何颊有些不厌其烦,"刘公子,与你有关系吗!"
    刘灞桥低下头,小声呢喃道:"我喜欢你啊,找了你很多年。"
    书肆女掌柜何颊,或者说是正阳山苏稼,站起身,说道:"刘公子,算我求你,留给我最后一点清净地方,行不行在此安家立业,我耗尽了最后一点积蓄,并不容易,刘公子,我与你不一样的,以前是如此,如今更是。何况我从来就没有喜欢你,刘公子,你扪心自问,你我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
    刘灞桥抬起头,惨然笑道:"以前不曾说过话,都是今天才说的。"
    苏稼缓了缓语气,"刘公子,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对不对"
    刘灞桥点点头。
    苏稼哭笑不得,"刘公子喜欢苏稼,是风雷园的天才剑修刘灞桥,苏稼便要对你感恩戴德吗"
    刘灞桥摇摇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不喜欢我,才是对的。"
    苏稼合上书籍,轻轻放在桌上,说道:"刘公子如果是因为师兄当年问剑,胜了我,以至于让刘公子觉得有愧疚,那么我可以与刘公子诚心说一句,无需如此,我并不记恨你师兄黄河,相反,我当年与之问剑,更知道黄河无论是剑道造诣,还是境界修为,确实都远胜于我,输了便是输了。再者,刘公子若是觉得我落败之后,被祖师堂除名,沦落至此,就会对正阳山心怀怨怼,那刘公子更是误会了我。"
    苏稼眼神清澈,"我自幼便上山修行,对于山下毫无记忆,所以打从记事起,就把正阳山当做了唯一的家乡。"
    刘灞桥轻声道:"只要苏姑娘继续在这里开店,我便就此离去,而且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纠.缠苏姑娘。"
    苏稼气笑道:"早与你说了,在这里开一家书肆,买下一栋小宅子,已经耗光了积蓄,我就算想要搬,又能搬去哪儿只是希望刘公子信守承偌。"
    刘灞桥点头道:"会的。"
    最后刘灞桥还是没有跨过门槛一步,只是问道:"我能不能在门槛这边坐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苏稼无可奈何。
    那个刘灞桥,还真就坐在门槛上了。
    等到余晖将街上的人影拉得越来越长,刘灞桥终于起身走了。
    禾之秀实为稼,好稼者众矣。
    喜欢这样一个女子,有什么不对。
    书肆里边,苏稼摇摇头,只想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到此为止就好了。
    刘灞桥喜欢她这件事,其实在正阳山和风雷园之间,早年就不算什么秘密,只是苏稼对他,是真不喜欢。
    苏稼关了书肆门,走去小宅。
    当年那场问剑之后,苏稼失去了一切,一座剑峰,祖师堂嫡传身份,师父馈赠的那枚养剑葫……
    以至于如今的满身泥.泞,只能躲在市井。
    在这之前,不是没有坎坷,只是好不容易都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糟心,一一应付过去,人走过来了。
    对于正阳山,就像她自己所说,并无恨意,甚至还有无法释怀的愧疚。
    难以释怀的,只是某些人,某些言语。
    但是对于那个李抟景的关门弟子,如今的风雷园园主黄河,苏稼则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惧,经常会让她从噩梦中惊醒。
    无法理解,极难释怀。
    黄河当年在三场问剑选址的风雪庙神仙台上,男子背负剑匣,装满了小剑,却非本命飞剑,分心驭剑,匪夷所思。
    一剑洞穿了苏稼持剑之手,一次切断了系挂腰间的那枚养剑葫红绳,最后被两把飞剑分别钉入两只手腕。
    在苏稼昏厥之后,闭眼之前的最后一幕,是那黄河脚踩养剑葫,将其轻轻捻动。
    山岳一般的男子,好似强大无敌的巍峨存在,却处处无情冷血。
    甚至哪怕是今天见到了刘灞桥,其实苏稼都在心神颤栗,因为不由自主又想到了黄河,又想到了那个噩梦,那个罪魁祸首。
    苏稼走在僻静巷弄当中,伸出一手,环住肩头,似乎是想要以此取暖。
    走着走着,苏稼便脸色惨白,侧身背靠墙壁,再抬起一手,使劲揉着眉心。
    长久过后,苏稼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汗水,去往那栋小宅子。
    苏稼到了一条巷弄尽头,打开门后,呆立当场,然后瞬间满脸泪水。
    对方妇人模样,但是就像刘灞桥可以一眼看出苏稼,苏稼也可以一眼看出眼前女子。
    正是带着她上山修行的师父。
    但是不知为何,祖师堂谱牒上边,并不如此记载,苏稼很早就转投一位正阳山老祖门下,继而成为祖师堂嫡传。
    而她的师父,依旧门下无一弟子记录在册,师父的辈分,却不低,只是在正阳山从来名声不显。
    以前每次祖师堂议事,她师父几乎从不露面,位置极为靠后的那张椅子,始终空着,因为喜欢师父下山云游,往往一走就是十年数十年。
    女子撤了障眼法,正是那位去大骊御书房参与议事的正阳山女修,当时坐在末位上,从头到尾,无一人搭理。
    容貌年轻,算不得如何漂亮。
    她走到泪眼朦胧的苏稼身边,伸出手,摸了摸苏稼的脑袋,柔声笑道:"傻徒儿。师父不过是离开正阳山,游历了些年,就变成这般田地了,怎的,没了师父在身边,便一直是那个自己走夜路都不敢的小丫头了早知道当年就不把你送到羽化峰了。"
    苏稼笑得一双秋水长眸,眯成月牙儿。
    好像师父在身边了,便真的可以万事不怕,变成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那女子收回手,手腕上系着红绳。
    女子稍作片刻,便起身离去。
    并没有说要带着苏稼重返正阳山,恢复祖师堂嫡传身份,更没有提那枚养剑葫的将来归属。
    但是苏稼反而觉得如今清清淡淡的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虽然心中遗憾有许多,但是每天守着那间书肆,挣着银子铜钱,反而心神安宁,当然除了那个噩梦。
    女子离去后,又变成了一位衣裙朴素的寻常妇人。
    在妇人离开没多久。
    敲门声响起。
    苏稼飞快跑去开门,误以为是师父返回了,然后苏稼踉跄后退,身形摇晃。
    剑心已毁,跌境为下五境的苏稼,此刻连那凡俗女子都不如。
    那个男子站在门外,神色冷漠,缓缓道:"苏稼,你应该很清楚,刘灞桥以后肯定会偷偷来见你,无非是让你不知道罢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滚回正阳山苟延残喘,要么找个男人嫁了,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如果在这之后,刘灞桥依旧对你不死心,耽误了练剑,那我可就要让他彻底死心了。"
    苏稼咬紧嘴唇,渗出血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此人,正是不知何时破关而出的风雷园园主,黄河。
    如果不是有那风雪庙剑仙魏晋,黄河就该是如今宝瓶洲的剑道天才第一人。
    黄河说完这些,便直接御剑离去。
    如果刘灞桥不是师父极为器重之人,黄河根本懒得管这种无趣至极的男女情.爱之事。
    如果不是风雷园必须再有一人,可以在他黄河出现意外之后,扛起大梁,黄河甚至都不觉得需要理会刘灞桥。
    双方同样是剑修,只是大道相差太远。
    黄河此次闭关又成功出关,就要等待正阳山某位老祖剑修的问剑风雷园。
    一路遥遥跟着那个刘灞桥来到此处,黄河几次忍住没出手,次次想要在半路一剑砍晕刘灞桥,直接拖回风雷园,让这个挥霍天赋的家伙,干脆闭关个一百年。
    苏稼魂不守舍去了关门,背靠房门,瘫坐在地,呜咽起来。
    阴魂不散的黄河,以后怎么办呢。
    苏稼的师父,那位女子刚刚走出郡城城门,抬头看了眼天幕,继续赶路,不是去往正阳山,而是去寻找下一位弟子。
    至于风雷园,以后数百年,也就止步于此了。
    师兄弟结死仇。
    留下一个黄河也好,剩下一个刘灞桥也罢,撑死了无非是下一个李抟景。
    有意思的地方,根本不在于苏稼不喜欢刘灞桥,以后一样不会喜欢,而在于苏稼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喜欢的,其实是黄河。
    若是刘灞桥和黄河,两个都半死不活,当然更好。
    至于数百年前被李抟景亲手斩杀的正阳山女子,事实上,也算是这位徒步而走的女子之弟子,与苏稼一样,属于不记名的那种。
    也有些不是弟子的女子,也都与她有些关系。
    或者她也做了些与师徒无关的小事情。
    例如风雪庙魏晋,如何会遇到、并且喜欢的贺小凉。
    早年的朱荧王朝,也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老黄历小故事。
    不知不觉,千年以来的一洲剑道气运,就这么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不敢说全部,半数是有的。
    在那之外,她曾经去过桐叶洲,在扶乩宗曾经留下过一句谶语。
    她抖了抖袖子,微微抬起手腕,低头望去,笑了笑,收起视线,缓缓前行。
    许多所谓的山巅聪明人,也擅长那草灰蛇线、伏线千里的算计,只是这般伏线,终究只是伏线,容易断,一断就没。
    但是世间唯有一条线,一旦成了,则剑仙也难断,即便看似断了,实则仍是那藕断丝连,会纠.缠不清一辈子的。
    除非真有那算计深远、且极擅长于细微处抽丝剥茧之人,才有希望面对此局死结,稍稍好受些。
    一旦扯起线头,又不是剑仙出剑,其实死不了人,但是往往会生不如死,然后死了算。
    她从不低估敌人。
    所以有些在意之人,就要多埋几条线。
    世间痴情种,偏好伤心事,苦中作乐,乐在其中,不伤心如何算得痴心人。
    她思绪飘远。
    只可惜多年未见师兄了。
    上一次其实距离很近,甚至可以算是擦身而过,没办法,只要师兄一心想要避开她,她恐怕就要睁眼瞎,近在咫尺都未必认得出。
    听说上一次现身,是在桐叶洲观道观附近。
    师兄有一点不好,与她借腕上红线,喜欢有借不还。
    女子突然自嘲道:"总不会已经被察觉到了吧"
    女子摇摇头,笑道:"绝无可能,这才多大岁数。何必在意小小正阳山呢"
    ————
    一个邋里邋遢的青壮汉子,驼着背,先去小镇酒肆那边摸了把小手儿,讨了几句笑骂,然后逛荡到了杨家铺子的那条街上。
    既是铺子伙计,也是杨老头弟子的少年石灵山,坐在柜台后边,正在"蹚水"炼魂魄,心神沉浸其中,寂然往我,半睡半死。
    比师弟石灵山要修行更加勤勉的苏店,今天反而没在以那古怪法子练拳,就是坐在门口晒太阳,见着了晃悠悠走近的师兄郑大风,苏店站起身,郑大风招手道:"苏丫头,咋个又俊俏了几分,再这么继续水灵下去,师兄一想到以后终究是要嫁人,师兄这心里头愈发不得劲啊。"
    走近了苏店,郑大风伸手捶胸,痛心不已。
    苏店问道:"师兄是要找师父"
    郑大风无奈道:"不找师父啊。只是山上那叫一个冷啊,睡觉被子怎么也捂不热,冻死个人,这不就下山活动活动腿脚。郑丫头,你也真是的,离着师兄就几步路远,也从不想着去探望探望师兄,师兄那么大一栋宅子,还不住不个瘦得跟柳条儿似的苏丫头"
    苏店摇头道:"不敢在那边过夜,怕外边墙根有老鼠乱窜一宿。"
    郑大风一本正经道:"苏丫头,真不是师兄仗着辈分碎嘴念叨你,身为练武之人,还是要炼就那一颗英雄胆的,岂可如此胆小,走,今夜就去师兄那边住着,磨砺磨砺胆识气魄。"
    苏店无奈道:"师兄,真有事情,麻烦直说。"
    如果不是知道这个混不吝的师兄,只会耍嘴皮子不动手,苏店早就与他翻脸了。
    郑大风双手负后,瞧见了小板凳,就想要一屁.股坐下去,应该比较暖和嘛。
    结果被苏店以脚尖一挑,拎在了手中。
    郑大风便跨过了门槛,瞧见了那石灵山,摇头道:"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小子倒好,连个朝夕相处的师姐都看不住,就等着吧,以后有得你小子伤心。哪本江湖演义小说,不写那师姐或是师妹行走江湖,给英俊多金的少侠骗了身心去石灵山,醒醒,你师姐要嫁人了!"
    石灵山气得七窍生烟,打断了修行,怒目相视,"郑大风,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信口雌黄!"
    郑大风白眼道:"连个骂人都不会,你会个锤子。"
    石灵山刚要说话。
    不曾想师姐说道:"师兄,你先前说过,我如果想要破开四境瓶颈,或是跻身了第五境,就该挑选一处古战场遗址了,师兄心中有数吗我想要出门一趟。"
    石灵山目瞪口呆。
    郑大风斜眼少年,"师兄下山前就没吃饱,不去茅坑,你吃不着啥。"
    石灵山一个伤心,一个悲愤,两两相加,便差点没忍住要与这个郑大风切磋切磋,只是瞧见了对方的驼背模样,石灵山又有些心酸,便算了。
    郑大风笑了笑,转头对苏店说道:"有是有数的,不过这种大事,师父老人家自己有打算,轮不到我费心。"
    苏店问道:"师兄也觉得我如今可以独自离开家乡了"
    郑大风摇头道:"还是带着个拖油瓶吧,好歹有个照应,你们如今境界还太浅,脑子又不灵光,外边的世道,危险其实都不在修为境界,更在人心。石灵山还好,平时心肠软,关键时刻,是狠得下心的,倒是你,平时心肠硬,反而麻烦。苏丫头,你俩出门远游后,可以对外宣称石灵山是你儿子,省得那些臭不要脸的光棍汉纠.缠你,师兄在山上,一想到这个,便心疼得睡不着觉。"
    苏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石灵山更是惨遭五雷轰顶。
    郑大风看了眼竹帘子那边,就转身离开杨家铺子。
    郑大风去了那座四块匾额都已经没了玄妙的牌坊楼,绕了一圈,毕竟匾额还在,四个说法,都是极有嚼头的。
    郑大风再去了那口铁锁井,如今是某个山头的私人禁地,早年花了大价钱买下,结果卵好处没捞着,脑子有坑,莫过于此。那个傻大个姜韫,机缘不算小。一想到云林姜氏,郑大风呲牙咧嘴,见四下无人,掏了掏裤裆,对不住了小老弟。是大哥对不起你,辛苦看书,学来了十八般武艺,不曾想空有一身绝学,无贼可杀啊。
    郑大风又离开了小镇,去了神仙坟那边,如今没这名称了,大骊有意无意淡化了这个老说法,如今破败神像都已经搀扶起来,修旧如旧,重塑也如旧,大骊朝廷还是花了心思的,至于那座占地极大的崭新武庙,就不去了,没啥好聊的,大眼瞪小眼的,也瞧不出朵花来。
    然后绕路,去了那铁符江与龙须河接壤处的瀑布。
    蹲那儿丢石子。
    好一个杨入大水为萍。
    郑大风换了个水流深缓的地方,盯着水面,自言自语道:"世间竟有如此俊朗之男子教人越看越欠揍啊。"
    最后郑大风路过了阮邛最早的铸剑铺子。
    走到了那座石拱桥,廊桥早已拆去,恢复了旧石桥真容。
    郑大风独自一人,坐在石桥上。
    转头看了眼小镇北边,有那老瓷山,以及附近的众多龙窑。
    郑大风收回视线。
    三千年前,那位崛起迅速、消失也快的剑仙,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骤然成名之后,专杀蛟龙,杀了个天昏地暗,据说是想要成为第一位打破飞升境瓶颈的剑修。
    中土神洲那位最得意的读书人,到底不是剑修,就真的只是读书人。不然整个浩然天下的格局,兴许都要随之一变。
    只是关于这桩密事,肯定知道答案的老头子也没给个说法,郑大风早年拐弯抹角去求李二,希望师兄去问一嘴,李二答应是答应了,但后来也就没下文了。
    没法子,如今还好,好歹能挨几句骂,以前老头子愿意与他说句话,只要可以接近十个字,都能让郑大风像是过大年。
    所以郑大风只知道世间最后一条真龙,没有试图去往那些历史悠久的海底秘境禁地,反而从老龙城上岸,撞出了一条地下走龙道,最终在大骊境内陨落。
    为的就是寻求庇护,试图让某位远古存在,重开飞升台,遁入那些圣人难寻的未知之地。
    只是那个老人,并没有让它遂愿,选择了束手旁观。
    最终造就出一座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骊珠洞天。
    三教一家四位圣人,订立规矩,打造出那座悬挂四匾、被骊珠洞天后世当地人笑称为螃蟹坊的牌坊楼。
    大骊宋氏,在原先那座拱桥之上,再建一座廊桥,为的就是让大骊国祚绵长、国势风生水起,争一争天下大势。
    宋长镜带着宋集薪和婢女稚圭离开之前,专门让皇子宋集薪去廊桥台阶下敬香。
    祭拜之人,皆是那些凄惨枉死的大骊宋氏龙子龙孙。
    老督造官宋煜章亲手负责此事,等于是掌握大骊宋氏的这场血腥内幕。
    最终被那位生儿子一事上比什么都厉害的娘娘,下令那位卢氏亡国武将的扈从王.毅甫,斩去宋煜章的头颅,装入匣中,送往大骊京城。
    而宋煜章被杀之后,以英灵之身,成为落魄山的山神,都不好说是大骊皇帝对这位功臣的补偿,还是另外一种方式的追究责罚,毕竟宋煜章在某件事上,触犯了老皇帝的逆鳞,那就是宋煜章竟敢对宋集薪生出了父子之情,而宋集薪也确实对宋煜章,夹杂有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复杂情感,一直以督造官私生子身份、在泥瓶巷衣食无忧的宋集薪,的的确确在那些悠哉悠哉的岁月里,将宋煜章当做了生父,内心深处,既愤恨,又仰慕。
    没来由想起了老龙城那座灰尘药铺。
    其实郑大风是有些怀念的。
    人嘛,正儿八经的好事,往往惦念得不多,过去也就过去了,反而是那些不全是坏事的伤心事,反而念念不忘。
    郑大风后仰倒去,双手作枕头,闭上眼睛喃喃道:"不把自己当人上人,不把别人当傻子,有这么难吗世道也怪。"
    ————
    阮秀回了龙泉剑宗。
    与裴钱周米粒约了在骑龙巷压岁铺子碰头。
    今天三人一起坐在铺子门口晒太阳。
    阮秀发现小米粒好像有些躲着自己,讲那北俱芦洲的山水故事,都没往常利索了,阮秀再一看,便大致清楚脉络了。
    反正与那玉液江水神府有关,具体为何,阮秀不好奇,也懒得问。既然小米粒自己不想说,为难一个小姑娘作甚。
    阮秀只是吃着桃花糕,不用花钱的。
    真算起来,她还是两座铺子最早的代掌柜来着。
    裴钱说道:"秀秀姐,我这趟出远门,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阮秀笑道:"真厉害呀。"
    裴钱使劲点头,"厉害啊厉害,连我都要佩服自己了。"
    裴钱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秀姐姐,你也远游很远吗"
    阮秀想了想,随口说道:"天上地下,五湖四海,大山古渊,无处不去。日之所照,皆是足迹。火光映彻,便是辖境。"
    周米粒赶忙抬起两只手掌,也不合掌,但是飞快,"哇,秀秀姐,最厉害了!秀秀姐,鞋子肯定换了好多好多吧。"
    阮秀笑了笑,"还好。"
    周米粒绞尽脑汁讲完了那个故事,就去隔壁草头铺子去找酒儿聊天去了。
    裴钱要她不许念叨红烛镇那边的事情,周米粒其实本来都忘记了,结果给裴钱这么一说,睡觉都在念叨这事儿,愁得她最近吃饭都不香,嗑瓜子也不顶饿了。所以今天见着了秀姐姐,可把她别扭坏了。
    阮秀起身道:"走,耍去。"
    裴钱跟着起身,"秀秀姐,别去玉液江。"
    阮秀笑眯起眼,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喜欢你,喜欢小米粒的故事,是一回事,如何做人,我自己说了算。"
    下一刻。
    裴钱着急得直跺脚,使劲挠头,咋办咋办。
    所幸朱敛来了,与裴钱说道:"没事。"
    裴钱笑逐颜开,"老厨子,咋个神出鬼没上瘾了"
    朱敛走入压岁铺子。
    裴钱跟在后头,笑嘻嘻道:"自家人,打八折。"
    朱敛笑道:"我其实也会些糕点做法,其中那金团儿枣泥糕,小有名气,是我琢磨出来的。"
    裴钱将信将疑道:"是当年那南苑国京城贼贵贼贵的枣泥糕"
    朱敛双手负后,打量着铺子里边的各色糕点,点点头,"想不到吧"
    裴钱称赞道:"老厨子,你真是个厨子命。可惜模样不行,不然哪怕年纪大了,一样打不了光棍!"
    朱敛嗯了一声。
    石柔神色古怪。
    阮秀御风远游玉液江,犹豫了下,便不太情愿地施展了障眼法。
    一入玉液江。
    江水瞬间沸腾,如日坠水底,大火烹炼。
    天威浩荡。
    阮秀走入水府大殿,那个先前正靠着水运修缮金身的水神娘娘,已经跪地不起,甚至都不知道缘由,为何自己见了这位女子,便要情不自禁,只求速死!
    阮秀走过那个伏地不起、浑身颤抖的所谓水神,跨上台阶,转身坐在了大殿主位之上,身姿微斜,单手托腮,凝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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