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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和宁姚在十二脚牌坊楼那边分道扬镳,陈平安去了泥瓶巷,敲门喊道:"宋集薪,在家吗"
    正在灶房用葫芦瓢勺起一瓢水的少女,接连打嗝,喝下水后,顿时神清气爽了许多,她放下勺子,从灶房姗姗走出,跑去打开院门,感到有些奇怪,仍是一板一眼回复道:"我家公子不在。陈平安,你怎么敲门了,以前你不都是站在你家院子,跟咱们聊天吗"
    陈平安隔着一堵院门,说道:"有点事情。"
    稚圭开门后,打趣道:"稀客稀客。"
    她看了眼陈平安的脸色,问道:"找我家公子做啥如果不着急的话,回头我可以帮忙捎句话。着急的话,估计你就得去监造衙署找人了,之前你也亲眼瞧见了,我家公子跟新任督造官宋大人关系不错。"
    她发现陈平安两脚生根似的一动不动,白眼道:"倒是进来啊,愣在那边做什么!我家是龙潭虎穴啊,还是进来喝口水要收你一两银子"
    说到这里,少女自顾自掩嘴娇笑起来,"对你来说,肯定是后者更可怕。"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笑容牵强,轻声道:"其实我是来找你的,之前那么喊,是怕宋集薪误会。"
    稚圭会心一笑,问道:"那就说吧,什么事情丑话说在前头,邻居归邻居,交情归交情,可我到底只是一个泥瓶巷寄人篱下的小丫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帮不了大忙。不过你陈平安要是借钱的话,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算你运气好,我倒是有一点点小法子。"
    陈平安苦笑道:"还不真是钱的事情,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刘羡阳给人在廊桥那边打成重伤了,杨家铺子的老掌柜去看了,也没辙。"
    稚圭一脸茫然,"我怎么没听说这事儿,刘羡阳惹上谁了"
    陈平安无奈道:"是个外地人,来自一个叫正阳山的地方。"
    稚圭试探性问道:"那你是想托关系走门路,好给刘羡阳找块风水宝地下葬这倒是不难,我可以让我家公子在督造官那边说一嘴,再由衙署管事门房之类的出面,去桃叶巷请那个魏老头找地方,只要不是要在朝廷封禁的地方占个山头,想来不难。"
    陈平安本就黝黑的那张脸庞,愈发黑了。
    约莫稚圭也察觉到自己想岔了,习惯性一龇牙,露出雪亮的整齐牙齿,她背靠墙壁上的春联,歪着脑袋,笑容玩味,问道:"陈平安,你是想要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可是我就是个丫鬟呀,杨家铺子老掌柜都没办法,我能如何"
    陈平安一番天人交战之后,缓缓说道:"王朱,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那年大雪天,我在家门口看到你,就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后来你也是第一个看出蛇胆石不寻常的人,现在回想起来,你当年看待我们这些街坊邻居的眼神,跟当下那些外乡人看我们,本质上没有区别。"
    少女咧嘴一笑,"其实是有的。"
    我不光光是看待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看待那些仙家修士,也一样看不起。
    只不过这句话,稚圭没有说出口。
    有些道理,在她这边,本就是天经地义,可在别人那边,就成了目中无人,桀骜难驯。
    陈平安问道:"我找你,是想问问你,到底有没有可能救回刘羡阳。我用掉一张槐叶,当时只能勉强吊住刘羡阳最后一口气,虽然用处不大,但最少是有用处的,所以我想问,你这边有没有槐叶,尤其是多余的槐叶"
    少女指了指自己鼻子,问道:"你是问我家公子宋集薪有没有槐叶,还是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婢女"
    陈平安死死盯住少女,直截了当道:"宋集薪就算有,他也不会给我。我是在问你,王朱。如果有,你愿不愿意借给我,如果没有,你知不知道其它法子来救刘羡阳"
    始终被称呼为王朱的少女,一只手揉着下巴,一只手轻轻拍打腹部,摇头道:"没啦,真没啦,不骗你,你要是早些来,说不定还剩下几张槐叶。至于其它法子,当然没有,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晓得让人起死回生、白骨生肉的手段,对吧陈平安,你可不能强人所难,唉,我真是看错你了,以为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家伙呢。"
    陈平安犹不死心,"真没有不管我做不做得到,你可以说说看。"
    稚圭摇头,斩钉截铁道:"反正我没有!"
    陈平安笑了笑,"我知道了。"
    少年转身就走,消瘦身影很快消失在泥瓶巷。
    少女站在家门口的巷子里,望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复杂,有一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愤愤道:"好不容易到手的槐叶,就这么被你挥霍掉了那你可以跟着刘羡阳一起去死了,反正早死早超生,运气好的话,下辈子继续做难兄难弟吧。总好过那些连来生也没有的可怜虫。"
    少女走回院子,跨过门槛的时候,不小心又打了个饱嗝,讥笑道:"有点撑。"
    她冷不丁加快步子冲向前,一脚重重踩踏下去,然后缓缓蹲下身,盯着那只头顶生角的土黄色四脚蛇,训斥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们这五头小畜生,以后若是胆敢赊账赖账,看我不把你们扒皮抽筋一锅炖!"
    婢女脚底板下的四脚蛇竭力挣扎,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嘶鸣,似乎在苦苦哀求讨饶。
    陈平安离开泥瓶巷后,一路跑到学塾,结果被一位负责清扫学塾的老人告知,齐先生昨天便与三位外乡客人一起去小镇外的深山了,说是要探幽寻奇,一趟来回最少要三天。陈平安满怀失落,转身离去的时候,拎着扫帚的老人猛然记起一事,喊住少年,说道:"对了,齐先生去之前,交代过我,如果泥瓶巷有人找他,就告诉那个少年,道理他早就说过了,不管他今日在与不在学塾,都不会改变结局。"
    少年好像早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眼神黯淡无光。
    死水微澜,了无生气。
    但是少年仍然弯腰致谢,道:"谢谢老先生。"
    老人连忙挪开几步,站到一旁,摆手笑道:"可担待不起‘先生’二字。"
    老人看到少年缓缓离去,走了一段路程后,好像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
    老人轻轻摇头,想起同样是差不多岁数的同龄人,另外两位读书种子,宋集薪和赵繇,再看看这位,人生际遇,天壤之别。
    真是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多事之秋啊。
    陈平安去了趟泥瓶巷,拿起最后一袋藏在陶罐里的铜钱,带着三袋钱,走入福禄街,找到窑务督造衙署。
    门房一听介绍后有些懵,宋集薪在泥瓶巷的邻居,要找宋集薪和督造官宋大人陈平安偷偷递给他一枚早就准备好的金精铜钱,也不说话,门房低头一瞅,一掂量,双指一摩挲,心领神会,却不急着表态。少年很快就又递过来一枚金色钱,门房笑了,却没有接手,说道:"既然是个懂事之人,我也就放心帮你引荐,否则因你丢了这份差事,我就真是冤大头了。你手里这枚铜钱先收着,如果府上管事答应你进衙署,再给我不迟,如果不答应,我也爱莫能助,就当这枚铜钱就与我无缘,你觉得如何"
    陈平安使劲点头。
    没过多久,年迈管事和门房一起赶来,门房对少年使了一个眼色,暗示他千万别这个时候掏出一枚铜钱来,公然受贿,罪名可不小。好在少年没有做出那傻事来,只是跟着管事一起往衙署的后堂走去。
    门房叹了口气,有些奇怪,为何管事一听是泥瓶巷姓陈的少年,就点头答应了。什么时候衙署的门槛这么低了
    门房有些心虚,其实他方才见着管事,言语当中的明里暗里,都劝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让那少年进衙署,只不过他也没直说,相信以老管事在公门修行这么多年的高深道行,肯定心知肚明。
    年轻门房原先打的小算盘,当然是想着白拿一枚铜钱,又不用担风险,而且拿得心安理得。
    现在他只希望那穷酸少年可别是什么惹祸精。
    在衙署后堂正厅,身穿那一袭白色长袍的高大男人,坐在主位上正在喝茶。
    宋集薪坐在左边客人椅子上,单手把玩一柄竹制折扇,不断将其打开合拢,笑望向被带进来的草鞋少年。
    乌黑的椅子,雪白的袍子,很鲜明的反差。
    管事退去,主位上的男人放下茶杯,对少年笑道:"陈平安,随便坐。之前我们其实已在泥瓶巷见过面了,只不过当时我没有认出是你,否则早该打招呼的。"
    宋集薪觉得有些好笑,只有他才知道这个男人,在自称"我"的时候,明显会有些拗口。
    少年坐在宋集薪对面的椅子上。
    男人开门见山地问道:"陈平安,你来这里,是关于刘羡阳被打伤一事"
    少年站起身说道:"我希望宋大人能够严惩正阳山的凶手,而不只是将他驱逐出境。"
    男人笑了笑,"其实小镇这边是‘无法之地’,意思是说这里没有任何王朝律法的,本来督造官就比较尴尬,是无权过问地方事务的,再者小镇这边,历来奉行民不举官不究,无论是大门大户里打死了丫鬟奴仆,还是小门小户的斗殴伤人,也没有来这座监造衙署击鼓鸣冤的风俗,所以,陈平安你是提着猪头走错庙,拜错菩萨了。"
    男人言行举止,和颜悦色,身上没有半点颐指气使的倨傲姿态。
    陈平安掏出三袋子铜钱,放在椅子旁边的高凳上,然后对那个神色自若的男人说道:"宋大人,我知道你很厉害,我想知道你能不能救下刘羡阳,哪怕不能救,能不能给他一个公道,不让杀人凶手杀了人,只要离开小镇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男人哈哈笑道:"我很厉害是你家那个黑衣少女告诉你的吧嗯,由此可见她的武学天资极好,比你那个叫刘羡阳的朋友还要好。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只会杀人,救人实在不擅长。再说了,我凭什么要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坏了这里奉行千年的大规矩"
    男人说到这里,指了指那三袋子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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