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神魔便是这种情况。
  他叫杜开业,如今也不过八百六十五岁,算是整个神魔群体中偏年轻的,而他四十六岁成为神魔,五十岁前往域外战场,仅仅过了三年,便因为永久性的失去了左臂,而以神魔残卒的身份隐退,回到了北洪洲。
  如今是北洪洲军府第二军神魔校尉。
  这院落里三桌神魔,都属于北洪洲军府第二军。
  “老杜,你还想回域外战场啊?那你厉害,我是不想再回那个鬼地方……”
  “来老杜,我敬你一杯!”
  “来来来,兄弟们一起喝!”
  众人痛饮一番后,又开始闲扯,酒越喝越多,也没有外人,说话也越发大胆起来。
  “……要我说啊,姜玄如今如此风光,要什么有什么,也未必见得是好事,所谓盛极必衰……咱都是兄弟,你们可别外传啊……我没其他意思,咱就是说……名头太大了,将来去了域外战场,很可能会被仙妖针对,这是其一!”
  独眼神魔说着。
  “其二,吞噬真意的修行……伏逍王将他捧得太高了,他若能想通还好,想不通,觉得若是不练成丢了面子,那可就麻烦了……太深的咱们不知道,就说十大传承真意,需要运气与机缘,机缘在哪?那自然是在域外战场!”
  “他若一直在北洪洲苦修,不出去走走,去域外战场上拼杀,以他的身份地位,在北洪洲又能遇到什么难事?又怎么能练成吞噬真意……不是我看不起他,而是十大传承真意,它就不是闭关能够练成的……别说修炼到一百岁,一千岁也不行!跟时间没关系!”
  “可当是城主大人也说了,姜玄身怀重宝,去了域外就是一个大麻烦……姜玄若是因为那件宝物,而陨落域外,城主大人与伏逍王恐怕得……”
  “行了行了!老于你别说了!”独臂神魔连忙让他打住。
  “喝多了,乱说话!”其他神魔也连忙阻止。
  说的太过了!
  编排到了穆修与伏逍王身上,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
  “咋还不让我说呢?”独眼神魔看了一眼独臂神魔杜开业,“老杜!咱也不是多羡慕或者多嫉妒,故意污蔑,就正常分析,你刚刚还说有钱恢复手臂呢,不也羡慕的不行……”
  “我那是顺嘴一提!没别的意思!姓于的,给老子闭嘴!”杜开业一瞪眼,突然火了。
  “你少跟我瞪眼!欺负我眼睛少是吧?!”独眼神魔也是臭脾气,“你喊什么喊?!”
  两人都站了起来。
  “别别别!别吵!”
  “你们要是打起来,惹来龙图大人,可别连累我们!”
  “大喜的日子,别搅合……龙图大人发起火来,大元帅也保不住你们!”
  其他神魔劝了劝,拉了拉,两人便又坐下了。
  在任何有一堆人喝醉的地方,争执都是免不了了,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小插曲,事后也不会被人特意提起。
  后半夜。
  独眼神魔醉的不行,就近随意找了一个房间先休息了。
  独臂神魔杜开业则也想过去,却又扭身向外走。
  “老杜不喝了啊?”
  “回去睡!”
  “明天还来吗?”
  “来!”
  杜开业走后,院子里的神魔也议论了几句,独眼神魔酒品不好,喝多了乱说话,反倒是没什么,都了解,杜开业则……脾气古怪,对人总是忽冷忽热,跟谁都那般,有时候特别亲近,有时候就小心眼。
  “老杜他……当年在域外没几年就伤退了,当初没少被合不来的神魔挤兑!所以才有些……”
  “也不怪他,被命里斩去了一条手臂,躯体不全,他很难成为二劫神魔,就算能够拖延天劫的时间,也要比咱们短上不少……明明已经是神魔,有了无限可能,他却未来无望,等死一般……唉!”
  “他都八百多岁了!”
  “是啊!八百多了!”
  ……
  杜开业离开来监察司,冲天而起,朝着家中飞去。
  他作为军城最普通的一劫神魔,并且是域外残卒隐退,对军城凡人而言,他是高高在上的神魔大人,可在神魔中,他是最底层的,他有一座非常恢宏的宅子,不过不在军城,而是在距离军城不远的一座大城内。
  军城寸土寸金。
  他在军城的宅子,虽然也是豪华大宅邸,但位置就很偏僻了。
  城南,杜府!
  杜开业回到家中,他一直都没有正式的娶妻,至亲也早已故去,早年有过两房凡人小妾,但神魔寿命太长,那两房小妾故去后,他也没再找。
  家中只有一些傀儡仆人。
  “熄灯吧。”杜开业进门后,吩咐傀儡仆人两句,就回到了自己房间中,宅院里灯笼尽灭,傀儡仆人也陷入沉寂。
  杜开业在黑暗中,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凉的,他也没加热。
  “唉!我怎么就……又跟同僚争执……显得我那般小心眼,还回来睡……老于平常跟我不错的……我再劝他便是,火什么……”杜开业在黑暗中一叹,他知道自己心境有问题,追根溯源,都是因为断臂之后经历了人生低谷……无法解决!
  很多时候,杜开业也无妨控制自己的脾气。
  反思叹气。
  半个时辰后,杜开业到了塌上,和衣而睡。
  神魔可以极长时间不睡觉,也不会感觉到精神疲惫,但在酒的作用下,杜开业很快就睡着了。
  两个时辰后。
  窗外刚刚有一些天光。
  一天至暗还阳的交界时刻。
  睡梦中的杜开业猛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瞳孔,收缩成了竖状!这不是神罗大世界人类,该有的眼睛,虽然神魔能让自己眼睛有这种变化,但杜开业这种变化,来自于命里的本能!
  他瞳孔只有这一瞬的诡异,刹那就恢复了。
  可他整个人的神情气质都变了,变的隐秘诡谲。
  “元神……北洪洲诞生了一名拥有元神的神魔修士……”关键的字眼,让真正的杜开业,“活”了过来!
  “我怎么这么愚蠢,还怀疑自己控制不住脾气,怎么就不能想到……想不到才对,伟大的妖尊所创造的无上法门,平常就算是我自己,都无法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如此才能不怕调查,不怕被抓审问或秘术控制……神魔越来越狡猾,转世潜伏越发困难……”
  杜开业在床榻边坐起身来。
  月光透过窗,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的脸庞一半明,一半暗。
  “姜玄!北红洲最高监察使唯一亲传弟子,拥有超等神魔体与元神!还被皇族成员看中……我自降生北洪洲八百余年,还从未遇到过这么有天赋的本土神魔杂碎!有元神的神魔必须尽早铲除!这是妖尊的命令,他将是我我们仙妖的大患,不能让其成长,更不能让神魔进一步研究元神修炼的方法……”
  “姜玄这种存在,大功劳啊!大功劳啊!”恢复真实自己的杜开业,越想越激动!
  八百多年来,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收集北洪洲军城各种“关键”情报!但不需要他主动探查,不需要他冒险,更不需要他杀人!
  潜伏不被发现,是优于一切的第一准则!
  至于什么是“关键”情报,有些是明确说明的,有些则他自己衡量。
  八百多年来,他也送出过不少情报,但都功劳不太大,对神魔的破坏也是不痛不痒……杜开业为了能更长时间在北洪洲军城潜伏,甚至主动让自己负伤断肢,这样才能回来。
  然而就算如此努力,北洪洲相对神罗大世界整体而言,属于不受重视的小地方,地方小,重要事情少,再加上境界太低,难以混到六劫王境神魔身边……杜开业如今所积攒的功劳,甚至连足够回归仙妖族群所需功劳的一成都没有。
  “该死的查秃,害我来这种破地方转世,连功劳都捞不到!”
  “哈哈哈,你没想到吧!这地方出了妖尊亲口说过,一旦出现必须尽早铲除的神魔天才!等我将这情报送出去,妖尊说不定会亲自奖赏我……帮我夺舍重归仙国也说不定!”
  “幸好发现的只是一劫神魔,他还很弱小,发现的非常早!一名中品真仙足矣将他抹杀!就算他有万般手段,也躲不过我们仙妖的阵法……”
  “神魔对阵法的理解可真是粗浅!不过是对我们伟大仙妖族群的粗劣模仿!”
  “等派来的真仙杀了姜玄,妖尊一定会狠狠的奖励我!”
  “这个世界真是糟透了。”
  “神魔的躯体也糟透了,脸上都不长毛,尾巴也没有,真是丑陋无比!”
  真实的他,被动沉睡太久了,这次醒来,他释放一般,不断想着。
  天光大亮时。
  杜开业出城而去。
  姜玄这次大婚,能来参加婚礼的北洪洲军伍神魔,都有三天假期。当然不可能真就喝三天,想办事的就去办事,想去烟花之地消遣就去消遣,没有人会管束,也不会多问。
  ……
  天亮之时,不少神魔离开了监察司,许多都去找了美人入睡。
  男神魔没有妻子,是常态!
  女神魔太少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凡人妻子寿命有限,神魔也不愿意每隔大几十年就重新娶妻,再经历生离死别,因此到了一定年龄的神魔,要么女人无数,总要年轻的,要么心思淡了,偶尔寻求快活,断情绝欲的都不少。
  也有经常去烟花之地的,军城有极为高级的那种地方,专门服务于神魔。
  ……
  婚房,姜玄在推开房门时,用神庭化解了酒劲,精神上沉甸甸的感觉一扫而空,婚房极大,分内外两间,穆醉雪就盘坐在外间的蒲团上,正对着门,手中拖着伏逍王送的贺喜礼物,命源神石!
  她在修行。
  “娘子。”姜玄笑着,反手关上门,向后一靠。
  “你还知道回来?”穆醉雪睁眼看姜玄,“怎么不喝死你!等你了一晚上!你是不是怕我啊……你怕了直说,保证嘲笑你的时候不那么大声。”
  “娘子你不也是在修行?”姜玄扬着眉梢笑道,“大婚之夜,忙于修炼!你也没干正事啊!”
  “我一个人……我怎么干……”穆醉雪美目一瞪。
  “粗俗,太粗俗了!”姜玄笑着摇头。
  他走上前,拿走了穆醉雪手中的命源神石,放一边,而后直接将穆醉雪横抱了起来,向内间走去。
  “娘子啊,我现在已经是神魔了,而且肉身强横,你虽然是三劫神魔,但……”
  “姑奶奶要是还能让你回去参加酒宴,我跟你姓!”
  “姜醉雪,倒是怪好听的。”
  “你!你完了!接下来两天多你都不会露面,等着被笑话吧!唔~”
  ……
  一天一夜后,姜玄回到了酒宴上,穆醉雪没有出现,姜玄又陪了一圈酒,神魔们多有豪爽之辈,也有贪酒之辈,主要是城主穆修为婚宴准备的酒水,名贵而罕见,一般神魔平常喝不到,买得起也不会天天喝,太贵了。
  婚宴上的客人,与前一天相比,并没有减少太多。
  凡人客人更多,而婚宴的美食,许多对凡人都有益寿延年之功效。这种场合,更是难得结交机会,或向神魔请教的机会。
  湖心岛院落。
  “师父。”姜玄酒宴上转了一圈,便来到了此处。
  “进来吧,哈哈……”曹龙图似乎正与人谈论到高兴之处,说着还大笑了几声。
  姜玄进入院落。
  院落中只有三人。
  伏逍王石康、穆修、曹龙图!
  院落中间练武场上摆着一张方桌,三把椅子,伏逍王坐在主位,穆修与曹龙图单是椅子,都要比伏逍王坐的差一些。
  对皇族成员的尊重,是时时刻刻存在的。
  不过三人同坐,自然是聊得不错。
  伏逍王与穆修、曹龙图原本都不认识,人生没有交际,乃至域外战场都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但依旧有可聊的——修行!
  曹龙图追求天命!
  穆修追求涅槃!
  而伏逍王已经是涅槃!他能够指点北洪洲这两位一号与二号人物!
  本就是客气闲聊中,顺带一问,想让伏逍王指点迷津,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尤其是可能问到皇族修行的特殊之处,那是忌讳,却没想到,伏逍王竟然这么平易近人,几乎知无不言!为两人解惑!
  甚至不在乎说出自己皇族修行的特殊之处,说了就说了。
  这让三人关系迅速拉近。
  “徒儿来了,来!”曹龙图见姜玄进来便招手,“还不正式谢过王爷,那般重礼你轻易就收了,你还真不客气!”曹龙图假意训斥姜玄,是要给姜玄一个与伏逍王亲近的机会。
  姜玄上前还未开口,伏逍王却先站起来。
  “龙图,我与姜玄一见如故,些许客套就免了吧。”伏逍王笑道,这话把穆修与曹龙图说的都一愣。
  一见如故?
  怎么就一见如故了?!
  一个陛下五代亲传皇族成员对一个一劫神魔说这种话,极为诡异!甚至跟曹龙图说都不妥当,只有穆修才勉强配得上。
  “姜玄,与本王湖边走走如何?”伏逍王又对姜玄正式发出了邀请。
  “王爷请。”姜玄一侧身,比划了一下。
  伏逍王阔步向外走,经过姜玄身边时,金光带着姜玄一同消失。
  穆修与曹龙图两人都懵了。
  什么情况?!
  伏逍王要跟姜玄单独谈谈?!还避着他俩!不让两人听?
  两人对视一眼,化作残影离开了院落,两人出现在了湖心岛的岸边,看到了伏逍王与姜玄,已经出现在了湖对面的岸边,伏逍王略微展开来领域,稍微扭曲来空间,隔绝的声音。
  但能模糊看到,两人在湖边并肩而行,已经开始说什么。
  ……
  “王爷,你怎知我有神庭?”是姜玄直接开口问的伏逍王,无论是旁敲侧击也好,还是直接问……他都要搞清楚伏逍王的目的。
  “你不明白?”伏逍王微微蹙眉疑惑的看姜玄,紧接着恍然笑道:“你不知道我跟你是同一支的,也对……你师尊可能没告诉过你,陛下三大一代亲传,所修功法是不同的,形成三大皇族功法流派,咱们这一支,也是最强盛的一支,修炼的都是《极道功》!”
  姜玄看着伏逍王眨巴眼睛。
  他心里实际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奇石前辈……原来是皇族成员!
  “我还并未拜师。”姜玄道,他绝不承认是前辈觉得他天赋不行,不愿意收他,太丢脸了。
  “哈!正常!”伏逍王一笑,“你刚刚成为神魔,之前一直都是凡人,所以才没让你正式拜师,不过你修炼成了神庭,这在皇族中也是罕见的,以你天资,将来迟早是会拜师的!到时候,你我便是真正的自己人!”
  姜玄很快想通了一些事。
  为什么师父曹龙图知道自己的功法后,就不敢多问了!以及伏逍王的善意,都一下子想通了。
  但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伏逍王已经是五代亲传的皇族,皇族整体有十几代,伏逍王辈分极高!按理说……一个新诞生的预备役皇族,辈分跟伏逍王差距应当是特别大才对,伏逍王不该如此的平易近人,也不该……送重宝!
  而姜玄想到了,奇石前辈可是超越神魔的存在!
  姜玄不会暴露奇石前辈的任何特征,包括她的性别!不能透露关于她的一切,姜玄七岁那年,就对奇石前辈承诺过。
  所以……
  “王爷,其实我对皇族内部,也不是很了解,您能不能详细说说……您……就比如我若正式拜师后,应当是第几代亲传的皇族?”姜玄问,一副“师尊”也没跟自己说太多的模样。
  谈论皇族内部事,只要不是秘辛,伏逍王本身可以畅所欲言。
  “别对我称您。”伏逍王先对姜玄道。
  姜玄眼皮一跳。
  “目前皇族成员,我知道的,已经到了十三代……但或许存在第十四代,比如某个皇族成员秘密培养了亲传弟子,只是还没有正式受封……你不知道你师尊是几代?”伏逍王最后反问。
  “她不说。”姜玄道,“王爷你也知道,我之前都还是凡人,在师尊面前……哪敢多问。”
  “哈哈哈,也是!那种存在,就算我见了也……”伏逍王十分理解,而后看向姜玄认真道:“至少第四代!你修炼了千刀万剐禁术对吧?”见姜玄点头,伏逍王接着道:“那就对了!皇族内部的规矩,只有陛下的前三代亲传,可以将千刀万剐禁术传出去,让人自我修行!”
  “所以你师尊,至少是第三代亲传,也就是陛下的重徒孙,我的……师祖本人!或者是师叔祖……若论起来,等你拜师册封后,你至少也得是我的……小师叔!还只是至少!辈分如此!”
  姜玄脸色直接呆了呆。
  前辈辈分那么高……但转念一想也对!她可是超越神魔的存在!低未必不正常,天赋高也行,但高,肯定是正常的!
  “你师尊是谁?能与我说吗?”伏逍王直接问姜玄,“若没有告诉你名讳,他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伏逍王的好奇心,比姜玄还大!
  并且,他就敢直接问,没有忌讳!
  “不可说。”姜玄直接回道。
  “理解!”伏逍王便点头。
  “王爷,能跟我多说说皇族内部的情况吗?就……前面几代,我师尊她少言寡语,不爱与我说话,每次都是指点我修行,其他方面,很少提及,我也不敢多问……”姜玄朝伏逍王问道。
  他要一个一个查!
  只要伏逍王肯说,都说出来什么样子,总能有对应上的吧?!
  这种能探知前辈身份的机会,太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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